閭丘露薇

　　坐在北京的出租車裏面，收音機裏響起了一首熟悉的歌曲：學習雷鋒好榜樣。小時候，這是人人會唱的歌曲，只不過現在，雖然還是童聲，但是已經變成了搖滾的新潮味道，還有那些電子樂器花哨的配樂，純粹的童聲合唱聲，早就在這個時代過時了。

　　歌曲之後，北京一所小學的學生們，在啟動儀式上表演節目，那種腔調，讓我仿佛看到了小學時自己，那樣誠心誠意，那樣認真，朗誦著關於雷鋒精神的每一個字句。

　　雖然從一年級開始，每個學期都被評為三好學生，在老師和同學的眼中，自己樂於助人，虛心好學，但是我的心裏面總是覺得還不夠好，那就是自己從來沒有做過拾金不昧的好事，沒有拿過一面這樣的小紅旗。

　　我已經不太記得，那一面面的小紅旗，是不是貼在課堂後面的黑板報上，我只是記得，應該是四年級的時候，那天從人民公園春遊回來，一向非常嚴厲的姑媽問我，今天有沒有得到老師的表揚，我告訴她，有，自己在公園撿到了一塊金鎖片，交給了老師。

　　金鎖片呀!這成為之後奶奶經常向鄰居們誇獎孫女的最常提起的東西，我也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何一下子想到的就是金鎖片，也許是因為老是看到奶奶從抽屜裏面拿出她珍藏的那塊金鎖片看了又看，然後小心地放好，讓我覺得，金鎖片應該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當然，我撒謊了，那天春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看到姑媽還有奶奶興奮自豪的眼光，當時高興了一會兒，但是很快陷入一種恐懼，如果萬一有一天，姑媽還有奶奶去問老師，被戳穿了，那怎麼辦？

　　這種擔憂一直伴隨我小學畢業，姑媽和奶奶從來都沒有問過老師，也許她們想都沒有想過要去求證這件事情，她們沉浸在我被表揚的驕傲中。我以為，隨著自己慢慢長大，這件事情會不再記得，但是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樣的清晰，也許是因為信教的奶奶從小一直告誡自己，撒謊是一種罪惡，這也讓我很內疚，直到奶奶離開，也沒有勇氣向她坦白。當然，奶奶應該不記得了，在她離開人間的時候，孫女依然讓她感到驕傲，但是我卻一直懺悔，這個對相信自己的人所説的謊言。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是多麼渴望表揚，多麼渴望像雷鋒叔叔那樣，每天都可以做那樣多的好人好事，只是自己的生活不能像雷鋒叔叔那樣充滿了機會，這讓小小的我，就有一種挫敗感，於是，我選擇了謊言。

　　長大之後，我會看到一個多麼荒謬的自己。只是，在我年少的時候，沒有人告訴我，怎樣才算是一個好人，我只看到，為了能夠獲得表揚，成為大人眼中的好孩子，自己是如何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欺騙的手段。

　　還好，還有奶奶還有其他的長輩，他們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不斷用言語還有他們的行為告訴我，誠實是做好人最基本的品質，還有那些書，那些在中學時候，漫無目標瀏覽的世界名著，特別是那個時候流行的傷痕文學，都在塑造著自己對於道德的認知，不知不覺地塑造著自己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在我的童年印象中，雷鋒是一個好人。當我長大之後，發現這個世界上道德高尚的人很多，成為一個好人，不是只有一種標準和一個模範人物,世界沒有完人，自己也不可能成為別人。周邊認識和不認識的人，著名的，普通的，他們身上散發的那些人性的光芒，都督促著自己，成為一個對個人道德有要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