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舊時天津，住在衚同裏的人家鮮有文化生活，既沒有現代人使用的電視機，也沒有半導體收音機，唯一能算上文化娛樂的，就是在晚飯後，一家人圍在燈下看小人兒書。

　　小人兒書，即連環畫，是雅俗共賞老少咸宜的大眾讀物。鬧市及大街上有不少小人兒書鋪，但曲曲彎彎的衚同裏，就只有依靠專門“賃書”的手推車，將豐富多彩的小人兒書送到千家萬戶。

　　我家隔壁的雷大爺就是“賃書”的專業戶。雷大爺一家人口不多，老夫妻帶著孫子小龍一起生活。裏外兩間屋子的炕上地下襬滿了大小書箱。雷大爺有“三件寶”，銅鈴、推車、電石燈。一個木柄的大銅鈴，光可照人，那是雷大爺每日出車時用的“報君知”。清脆、緩慢的鈴聲在哪個衚同響起，哪個衚同裏的人群就會立刻將小車包圍。那個裝書箱的手推車和普通的手推車沒有什麼兩樣，但把蓋在車上的木板向四外打開，立時就變成了一輛加寬加長的手推車。一個個裝滿小人兒書的大紙盒子擺在車的兩側，中間又摞了一層插滿文字書的紙盒，壓得車轱轆“吱扭吱扭”地響。雷大爺每日傍晚出車，轉完十幾條衚同，回到家已是十點多鐘，衚同裏沒有路燈，賴以照明的燈具就是一盞電石燈。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知道什麼是電石燈了，一個裝滿電石的封閉鐵管，套在比它略大的鐵桶兒上，鐵桶兒裏有半桶兒清水，封閉的鐵管上部焊有一根彎曲的細銅管，把封閉的鐵管套進鐵桶兒裏，電石遇到水發生化學反應，産生乙炔氣，從細銅管的噴口噴出，用火柴點燃，形成二寸長的明亮火焰，照亮四週。當不需照明時，只要將封閉鐵管從水桶兒中取出，反應停止，火焰自然就熄滅了。

　　雷大爺每日起床較晚，起床後就在炕上修補小人兒書，將殘破的書頁用粉連紙粘補整齊。為租賃公平，雷大爺把三本較薄的書合為一冊，用牛皮紙把合成冊的小人兒書裝訂起來，在書背上寫上圖書的名字。每日的這個時候，我才能被允許坐在外屋的小凳子上，貪婪地翻看傾慕已久的武俠小人兒書。近水樓臺，我因此省去不少的賃書錢。

　　雷大爺的小人兒書，每冊一天二分錢，如遇雨不能出車造成的延誤，則不讓租書人承擔。雷大爺的記性超人，哪條衚同哪家租的什麼書，他從來不須記賬，倒也沒有差錯。雷大爺還有一個習慣，就是每次坐在炕桌前吃飯時，他的手從來不碰主食，不管是窩頭還是大餅，都需雷大娘用刀切成小塊兒盛在盤子裏，雷大爺用筷子夾著吃。初見時十分怪異，後來，雷大娘告訴我，雷大爺是個非常喜愛清潔的人，小人兒書上沾有各家的手印兒，每天擺弄小人兒書，唯恐手洗不乾淨，因此，凡是入口的東西雷大爺都不用手碰。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天看書回去，媽媽都逼著我洗手呢。

　　再後來，我們全家搬出衚同，遠離了雷大爺一家，也遠離了“賃書車”和那悠揚的銅鈴聲。

　　作者：高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