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玥

　　人到中年的標誌是什麼？朋友小宣説：“拼死也不吃河豚，還有，錯過看花的好時節，就要懊喪個好幾天。”

　　不敢再冒吃河豚的風險，是明白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成為中流砥柱；而對錯失花期的感受那麼深，是明了人間的清福事實上是那麼稀少短促，你一錯過，可能就要再等很久。

　　賞梅就是“人間清福”的象徵。三八節，單位要組織賞梅，小姑娘們都會撅嘴嫌“沒有創意”。她們眼裏，這還沒有組織一次購物游來得痛快，但已婚婦女錶現得就很踴躍，一整天，她們都會在MSN上熱烈討論，到底要穿什麼樣的衣裳去，才不會在鏡頭裏，被梅花的顏色比下去。

　　其實，到了梅林裏，你就會發現，好好拍張照，鏡頭裏沒別人，是幾乎不可能的事：雖然天尚寒，梅花才開了一小半，但各家單位包的大巴已將通往梅林的路擠得滿噹噹；每一株梅花下，都有笑聲；連單位裏成天穿工作服的掃地大嬸也漂漂亮亮趕來了，穿了掐腰絲緞夾襖，化了淡粧、盤了頭，固執地穿了半高跟鞋走山路，一點不叫屈不後悔——也就這一天，女人們不是妻子，不是媳婦，不是婆婆，不是含辛茹苦超負荷付出的人，她才是她，一個有空閒在花樹下吸氣，説：“真香！把我這肺裏頭的濁氣都吐空了”的人。

　　在蘇州西山，梅花下，有村民兜售紅紙條，説吳中有“賞紅”風俗，把你這一年的願望寫在紅紙條上，粘貼在花枝上，花神保祐，你這願望就能實現。竟有這樣的習俗？買紙條的人不少，紙條又短，心裏話兒太長，我看很多人都躊躇半晌；好容易寫畢，不想讓同事熟人瞧見，盡可能往梅林深處走，繫於儘量高的花枝上。看她們踮起腳來張挂，滿面虔誠，有人還默默閉目，雙手合十，我很好奇，她們都寫下了啥心願？找我看得清的仰望，大部分是祝願家中老小健康平安的，也有當媽媽的揪著一顆心，願兒女中高考順利的，還有期望與夫家親友消解誤會的，只有一個人説：“願在此幽靜天地，有一間農舍，等花謝了來探訪梅子。”

　　同行者還真有去叩開農家門，問有沒有閒屋出售的，吳中民居，就算在鄉下，也有做得精巧的，民居的棹木、裙板、梁枋等構件上，往往浮雕、透雕有梅花圖案，講究一點的人家，鋪地用“冰梅紋”，漏窗用“梅花結子”，泡茶用“梅莊澄泥壺”，放在庭院裏招待茶客的凳子，也是梅花凳，西山人説，“我伲一世離不了梅林啦。”種梅如種谷，是這裡的民生之本，山幽、湖清、空氣清潤、面對大片的梅林，所以就算有閒宅出售，價錢也很貴了，隱居梅下，當個閒人，也不是誰都當得起的。

　　好在西山人純樸，打擾了半天，也不惱，反而給大家端了脆梅烏梅來品嘗，説此處的梅子長成，歡迎大家再來。有好奇者説：鮮梅那麼酸，買回去做什麼？西山人笑，説腌梅子醋啊。青梅初黃，採下洗凈，曬幾天，讓青梅表皮微皺。粗鹽搓一下，裝壇子。一層鹽放一層梅子，最後用鹽封壇。再過一個月，梅子出水了，那出的水，就是酸鹹開胃的梅子醋。做梅汁排骨，要放大量的糖，再放一小勺醋就成了。

　　那一天，我們嘗到了梅汁排骨，和女人的一生一樣，夠甜，可也夠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