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懸疑本為互不搭調的兩樁事體，即使互融在同一個故事中，也只是為彼此加點“料”而已。不過，卻有作家能把兩者拼貼得嚴絲合縫，日本作家連城三紀彥在短篇小説集《戀文》（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中就把這兩樣事體玩得挺出彩。這些故事初讀奇譎詭異，其實大有作家創作與情感的深意在。

　　這五篇小説，不外飲食男女、家長裏短的情感話題，不過正因庸常，才有為我們所忽視的“秘密”。家庭生活經年累月，常相廝守的人生即使就在眼前發生變化，我們也會因其瑣碎與渺小而視若無睹。直到有一天，男人拋家別子投入舊情人的懷抱，或是一直當弟弟撫養長大的男孩，莫名開口叫“爸爸”。事情的急轉並非始自突發的情由，而是早就深埋于生活的內裏，待到晴天霹靂，方才頓悟。比如《情書》中，鄉子麻木于清湯寡水的婚姻生活，直至丈夫離家出走，才覺他“光著腳穿上拖鞋瀟灑地離去時，散發出一種不同於一般男人的魅力”。近看無甚出奇，遠觀別有風味，情感的透視法如同觀畫，距離産生美也生出久別的新鮮感。

　　《情書》的架構尚是我們能夠掌控的現實，而橫亙幾十年光陰的情感，卻因不得圓滿而罩上憂傷與懷舊的光暈。《紅唇》中，田津百般干擾女婿續弦，初看是為女兒打抱不平，復看似乎對女婿有不倫之戀，再看才知女婿神似她四十年前苦苦單戀的對象。作家在寫這些故事的時候，把驅策人物行動與思考的動機交代得清清楚楚，然而當我們將之全部焊起進行對照，才發現與人物真正的內心相去甚遠。動機與內心的背離正是語言與情感的背離，這不僅表現在對話上，也表現在人物的神色與行動中。例如《我的舅舅》，親情與愛情糾結攀纏。

　　連城兜兜轉轉，寫盡那些無法言説、即使説出也會失落在語言罅隙中的情感遊絲。我們讀之有惆悵，有遺憾，卻無錐心之痛。在創作談中，連城説小時看到母親躬身在田裏勞作，“似乎看到了她從大正初年到戰爭、戰後的一生”，即將病逝的父親，“將煙管遞過來，意思是問我要不要試試看”。這兩個回憶對作家影響至深，《紅唇》中的田津分明是母親于戰亂時代強做振奮的縮影；《情書》中的丈夫在離家出走前，無論如何也要教會年幼的兒子抽煙。這些虧缺的情感使作家心懷一種和煦溫柔的風格謀篇佈局，並以點到即止的淡然為故事設計余味悠長的結局《十三年後的搖籃曲》中，新次通過讓一對父子骨肉相認，也和他過世的父親“面對面”了。

　　因此，《戀文》不也是題獻給天下所有父母的情書？連城細細鋪設全書的懸疑不為炫技，而是讓我們重新發現那些因太過熟稔而被我們忽視的“情書”。　（黃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