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上有通紅的棗子在賣，一顆顆紅瑪瑙似的，煞是喜人。有白髮的老人在挑棗子，身形高大，神采奕奕。心裏倏然一動，想起那位記憶深處的老人。儘管他已經走了很多年，可是心底總有他給的那份暖。

　　姥爺家的院子有一棵脆棗樹，每年能結好多果，清甜可口，誰去了都忍不住抬手摘幾顆。就是這棵脆棗樹，是我童年裏最大的誘惑和歡樂。從棗樹挂果開始，一有時間我就跑去看，眼見棗子從落花後的三角小丁丁變成黃豆粒大小，再到小指肚大小。每次都忍不住在樹下張望，垂涎欲滴。姥爺笑呵呵地説，不著急，一定會給你留的。我不放心，表哥表姐就在當村住，每天都能跑來，而我離得遠，半月十天才來一次，到棗子成熟時怕是早被他們搶光了。姥爺看穿了我的心思，不怕，姥爺説給麗兒留著，看哪個敢偷吃。

　　姥爺説到做到，每逢我去，總能聽到他呵斥表哥表姐：棗那麼小就摘下來，不是禍害東西嗎？可是我摘他卻不肯説，只説小心“掃大姐”啊，別被蟄了。棗樹上有一種毛毛蟲，人們叫它“掃大姐”，渾身長滿蜇人的毛刺，被它蟄了如同蜂蜇一樣疼。儘管被蟄過無數次，可每次到了姥爺家，我還是不管不顧先爬樹摘棗。

　　為了讓我們吃到不同口味的棗子，每到秋天，棗子紅以前，姥爺會拿竹竿先打下一些。洗乾淨，蘸了酒，放進壇子裏，然後用泥封好壇口，等到冬天，翠綠的棗子就會變成一粒粒紅彤彤的醉棗，棗肉酒香綿甜，甘之如飴。那時，我最愛做的事，就是幫姥爺將一粒粒棗子浸在酒裏，然後時不時追問，什麼時候才能吃上醉棗啊？姥爺總是笑瞇瞇回答，耐心等吧，等你穿棉

　　衣的時候就能吃上了。

　　轉眼到了秋天，母親每去一次姥爺家，準能帶回一提包又紅又大的脆棗，個個都裂開了口，那個清脆甘甜啊。母親説，這都是姥爺特意給我留的。有時候，母親忙著秋收顧不上去姥爺家，姥爺就會自己送來。我在村子裏玩耍，遠遠就看到身形高大的姥爺背著個大草筐健步走來，迎上去，姥爺總是變戲法似的從草筐裏拿出脆棗和各樣瓜果梨桃。許多時候，我總是向著姥爺來時的方向眺望，看他會不會突然出現，從草筐裏變出那些令人饞涎欲滴的瓜果。

　　果然，每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就能吃上姥爺的醉棗了，然後一直延續到過年。過大年去給姥爺拜年的時候，桌子上肯定擺著滿滿一大盤醉棗，很快就會被一搶而光。正在沮喪的時候，姥爺早已悄悄往我口袋裏裝了一把。那時年少不懂事，總覺得姥爺像是個藏寶的老人，説一聲我要吃醉棗，就會有醉棗拿來給吃。直到十歲那年，母親回來哭著説姥爺因腦血栓去世了。當時，我還不明白生老病死是怎麼回事，只是覺得以後沒有醉棗吃了。

　　就是從那時起，我再也沒吃過醉棗。許多年過去，經歷了人世的風風雨雨，才明白親情是怎麼回事。除了那樣一位老人，再也沒人會年復一年為我做醉棗，然後自己捨不得吃，不辭辛苦地送來，只為看到我開心的笑臉。只是，我們緣分太淺，他未能等到我長大，未能等到我把好吃的喂到他嘴裏，然後心滿意足看他皺紋堆累的臉上溢滿笑容。

　　在這個冷秋，在熙熙攘攘的早市人群中，我忽然忍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