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咖

　　公婆從成都來，帶了鄉下朋友鄭重相贈的自家養公雞，用來燒野生小板栗，配料只簡單用生抽、蒜頭和八角。拿上桌的時候黑漆漆、油乎乎的一盆，我不禁白了一眼，看這顏色濃重厚實，土得掉渣，甚是無賣相。像我這種虛榮的洋氣吃貨向來喜歡飄逸、輕靈的精緻感覺，對食物美學自認有高人一等的優越感，所以對醬油燒菜總有點抗拒心理，覺得它破壞了食物本來美妙的天然顏色，用李碧華的話來説，一種“革命式的，歷史感的，貧窮與遲鈍的味道”。

　　帶著將信將疑吃上一口，整個人頓時迎風流淚，拍成動畫片的寫照就是在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上慢動作奔向金黃落日，腮邊的淚滴逐漸幻化為甜美的彩色泡泡把人帶向雲端──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雞和板栗！板栗糯而香甜，公雞雖然碩大達十多斤，目測猶如火雞一般笨拙，吃到嘴裏卻有濃郁的雞味，生抽恰到好處地吊出鮮味。連雞皮都是那麼膠著纏綿，雞肉纖維清楚卻入口無渣，全然不是用腌制手法得出的偽嫩。我一邊吃一邊感嘆，時間花在哪果然是可以被看出來的，正如那句廢柴堪比“不能空腹吃早餐”的下廚金句──只要原料好，做法對，就保證好吃。

　　一隻雞養的時候夠長，運動量夠大，作息正常，人放天養，味道又豈是超市冰櫃裏千篇一律的飼料雞可比。如今親友間送點什麼最體面？裝潢華麗、噱頭響亮的保健品、曲奇糖果都只是一個流通的送禮符號，左手進右手出也不奇怪。真正暖人心窩、叫人心心唸唸的，總是這些依時而食的農副産品，是“最親的人才給你吃”的心意，什麼鄉下只吃包谷長大的土豬，某人假期跑到無人海域海釣的魚，自家包乾的農田所産的真正有機蔬果……味蕾挑剔的人，一吃便知真章。

　　對有的人來説，他們的需求是吃飽。但對現在大城市的人而言，大部分人一直在找尋如何吃得健康、吃得舒服，於是這種小農的、分散的種植模式又強勢回歸了，這已經超脫了商業的範疇，我們仿佛飯碗裏的復古愛好者，不求與時俱進，只希冀活在自己的小世界同甘共味。我和先生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入手一個冰櫃，專門儲存這些凝聚著情義的骨頭和肉，儘量和沒菜味、沒肉味的批量産品保持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