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民權

　　生在關中，長在關中，除了出差，幾乎就沒離開過關中。長期生活在關中方言的圈子裏，對堪稱母語的關中方言極其稔熟並有深刻體會。前兩天，有鄉黨來諞，提到了“喝湯”二字，感到有話要説，這裡不妨“啰嗦”幾句。

　　“喝湯”這個詞在關中話中用得極其普遍，早先城鄉節奏差別不大時，大家幾乎都用這個詞彙。如今，城裏人很少有人提起了，但農村仍然延續著原有的習慣，“喝湯”一詞照用不誤。其含義，許多人都説是“吃晚飯”的意思，查閱藍田、渭南、耀縣、周至、戶縣等縣新編的縣誌，也基本上都是這個解釋。然而，依我這個關中土著的體會和理解，這個解釋似乎還不能準確地反映其真實意蘊。為什麼這麼説？原因是，在關中話中，“喝”和“吃”有著根本的不同，儘管實際上“喝”的時候並不妨礙有“吃”的動作，“吃”的時候也不妨礙有“喝”的行為，但是，多數情況下，“喝”和“吃”還是有著嚴格的區別，“喝酒”不能稱作“吃酒”， “喝茶”不能稱作 “吃茶”，就是很好的證明；在關中人的文化裏，“湯”和“飯”也是含義不同的兩個概念，儘管“飯”裏面有時不排除有“湯”， “湯”裏面有時也不排除有“飯”，但是多數情況下，“湯”和“飯”也有明顯區別，簡單的例子就是“喝湯”不能説成“吃飯”，“吃飯”不能説成“喝湯”，如果這樣説了，人家一聽就知道你不是當地人，或者笑你不懂“下（音hā）數”，話都交代不清。其次，在我的記憶中，“喝湯”和“吃飯”這兩詞比較起來，“吃飯”顯得較為正式，“喝湯”則似乎比較隨意，二者有點類似于現在所謂的“正餐”和“非正餐”。過去人們生活節奏慢，一般一天就吃早飯（通常叫“早起飯”）和晌午飯兩頓飯，早飯在早上10點到11點左右，晌午飯在後晌（下午）兩點多或三點，其他則視各戶的家境和農活的忙閒，早晚有時非正式地吃一點就叫喝湯，根本就沒有“晚飯”這一説。而既是“非正餐”，其內容也就和“正餐”的早飯和晌午飯有很大的不同，通常都不會那麼鄭重其事地做上一頓，常常是燒點開水、熘點饃、切點鹹（或酸）菜就行了，簡單極了，重點在“喝”而不在“吃”。人們之所以將它稱作“喝湯”，大概的原因無非就是使之與其他兩頓飯有所區別。如此而已！將它解釋成“吃晚飯”，顯然是不知就裏而弄擰了。如果這“喝湯”就是指“吃飯”，那麼，吃晚飯就是吃晚飯，為什麼偏要換個花樣，説成“喝湯”呢？

　　早上醒來依舊在琢磨這事情，翻了幾本書，發現伍永尚先生在《原生態的西安話》裏把這詞視作“關中人對時間的表達”，感覺有點新意，但其仍將它解作“吃晚飯”，感覺不盡妥當。早、晚的“喝湯”都是約定俗成，晚上的“喝湯”能表達時間，早上的“喝湯”就不能表達時間嗎？鄉黨見面，互問“吃咧麼”，既可以指早起飯，也可以指晌午飯，具體要看問話當時的語境，為什麼問個“喝咧麼”就一定是指晚上“喝湯”，而不是早起“喝湯”呢？我年輕時在藍田老家，每逢農忙時節，早上眼睛一睜就下地幹活了，見多了八九點鍾家人、鄉鄰地裏喝湯的場面，也聽慣了村民間“你喝了沒？沒喝先過來喝一點”，“你先喝，屋裏一會就給我送來了”等互相禮讓的友好問答，至今想起，感慨于當年鄉居的艱苦不易，又滿心洋溢著莫名的親切與溫暖。作為關中普遍的日常用語，藍田如此，想必周圍各郊縣也差不太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