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天涯論壇有個題為《生活在別處──一個資深民工的鄉村記憶》的帖子，作者“半老油條”講述的，是大多數中國人在拆遷威脅下所感受到的悵惘。

　　他描繪了舊日景物的消失，新建築物的崛起，他擔心村莊已經堅持不了多久，擔心落日照著白楊樹的景象很快會消失，並對大量土地被徵收後的未來表示憂慮──上樓的農民拿到了徵地補償款後，狂吃豪賭，買房買車，拜年期間，家家都要擺出不少於２０道菜的酒席招待來客，少於２０道菜，就會被視為小氣摳門，而沒有被徵地的農民，則期待土地被徵收。整個村子，土地荒廢，污染嚴重，一片慌亂景象。而跟帖的網友，則描繪了自己家鄉的相似境況，南方的村落，一旦遭遇土地徵收，農民拿到大量的補償款，黑社會馬上組團到當地運營“黃賭毒”，設法將農民手中的錢誆騙乾淨。

　　這些所見所聞，是席捲中國的“農民上樓”運動的縮影，事實上，這種狀況也廣泛存在於發展中國家，不只中國獨有，巴勒斯坦作家拉賈 舍哈德就用他的長篇隨筆《漫步巴勒斯坦》，記下了他所感受到的景觀變化，１９７８年，他開始在巴勒斯坦的山中漫步，到２００７年，漫步持續了將近三十年，這三十年時間裏，他目睹了巴勒斯坦山區的巨大變化，看到土地被強行開發，大量房屋被建造起來，混凝土被傾倒在鄉野的鮮花上，一起漫步的夥伴被槍殺。對著這片消失的風景，他感到無比惆悵。環球同涼熱，天下都大同，只是，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對拆遷的熱衷程度能和中國相比，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對“速度”的熱愛上能趕上中國。

　　未來將會怎樣？美國學者賈雷德 戴蒙德寫了一本《崩潰：社會如何選擇成敗興亡》，講述社會怎樣走向崩潰，並舉了若干例子，其中一個，是關於復活節島。部落首領為了彰顯自己的權威，大興製造石像運動，而造石像，就要砍樹，最後，這座島嶼，變成了一個人類無法生存的不毛之地。賈雷德 戴蒙德説，這個過程，是一個溫水煮青蛙的過程，人們沒有覺察到危機在緩慢發生，周圍的景觀在發生變化，對這種現象，他命名為“景觀失憶”。

　　記憶，是我們的避險機制的根本元素之一，生命體驗，是讓我們遠離挫敗和危險的前車之師，但多數時候，我們都會陷入失憶之中。所以，著名攝影師ＪＲ的有兩個作品系列的主旨就是“一定要記住老年人傳遞給年輕人的記憶。”

　　“當你不能再擁有時，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不要忘記。”《東邪西毒》中的臺詞，也可以用在這裡。不要忘記，並不只是為了惆悵，也是為了避免重蹈覆轍，避免發生過的事情，再一次發生，並奔向那個早就預知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