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裏的元宵

　　小川

　　覺得，節日數元宵最美。這話偏頗，清明──春風和煦，踏青看柳──不美嗎？端午──江水如練，鼓聲催發──不美嗎？中秋，明月當空，千里與共；重陽，上下一碧，晴日登高……美有不同，偏愛元宵，確與個人記憶有關。

　　那年上高一，寒假剛收，上學期的分數再不會有人提了，新學期的考試還遠著呢，又因為新年剛過，心情也新著，輕輕鬆鬆的，開學沒幾天，就到元宵了。每個單位門前陸續挂起燈籠，透過隨便哪個工會的窗玻璃，都能看到人們在備燈，把去年用過的取出來，整理清掃，有些人坐在桌前糊紙燈，木片竹篾，燈泡糨糊等等的佈滿一桌。扎燈籠本是職工或者家屬的事，但那一年不同，因為全市賽燈，有的單位就從附近縣鄉請來了巧手能人。

　　即使這樣，看燈，猜燈謎，對高中生來説，也沒有那麼大吸引力。元宵，都在一個鬧字，白天街上跑旱船、踩高蹺，鑼鼓喧嘩，鬧的人只管鬧，看的人只管木頭人一般呆看，無趣。結果，元宵節就剩下一樣，吃元宵了，我只在乎，元宵是什麼餡兒的。人們都到郵局對面、工程處門口紅旗飯店買元宵。十五那天不放假，但人們都早走，紅旗飯店門口一下午都排著隊，穿藍棉布大褂、戴著白色套袖的服務員一邊做一邊賣。人們買一兩斤，用草紙包著，細麻繩拎著回家去。服務員身邊一大堆元宵，雙手舉著米粉篩子，把餡兒放在裏面滾。聽大人説，滾出來的不如包出來的。北方的元宵，核桃芝麻花生碎，加紅糖，有青紅絲，偶爾還有桂花。即使這一樣，也不用我們操心，父母早就操持好了，或者買，或者送，早晚總有得吃。

　　沒想到，那年，十五之夜，下雪了，落雪無聲，晚自習時一點兒都不知道，一齣來已是一個瓊瑤世界。雪花不緊不慢，不大不小，又無風，雪花落地不化，才一寸，踩上去已經咯吱咯吱響了。從校門口到市委到體育橋，拉著繩子，通著電線，一路燈籠，正經是張燈結綵！樹上落著雪，又挂著白色的電珠，高處又有橘黃的街燈，高處照著，近處也照著，雪花在燈影裏真是亂金碎玉、璀璨晶瑩。樹下看燈，評頭論足，每人面前呼出的熱氣如絲如縷，眼睫毛上的雪花就朦朧起來，世界也朦朧起來。本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走著走著就剩下我自己，同學都各自到家了，我也到家了，站在街上，不捨得回去，不忍心辜負了這一街的好燈、滿天的雪花。上世紀８０年代的夜晚，又是冬天，街上人很少，直到父親出來找，我才想起回去，回頭一看，漫天雪，滿街燈，恍如夢境。

　　記得回家後母親説，嗯，正月十五雪打燈，祥瑞。所謂祥或不祥，都只是一年的事。多少年過去了，那安靜元宵之夜，在我心裏都是新的！每想到它，都能看到一匹小馬，轉啊轉啊，那盞走馬燈，因為迎著雪花，格外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