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孤立突出的山石，就在公路上方，像是陡峭的山崖長出了一顆齙牙。黑褐色的岩體，跟我在內地見到的岩石，似乎並沒有什麼兩樣。最明顯的區別，可能要數岩石上密布的鷹的痕跡：深深的爪痕、零碎的動物骨塊兒、縫隙裏堆積的糞便……此刻，它們在我頭頂的上空高高盤旋，似乎在仔細地打量著我這位陌生的闖入者，又像是在跟身邊的白雲嬉戲。此刻，我倒是很想知道，這些高原大地上的神鷹，是如何看待我這個異類。究竟要幾世修行，才能獲得這份主宰長空的自由呢？除了幾聲短促的長嘯和漸漸遠去的黑影，別的我一無所知。

　　腳下的沙礫朝四週蔓延，尤其是朝向山頂的方向，在越來越稀疏的荊棘和淺草的映襯下，顏色各異的礫石仿佛在不斷生長似的。即便是朝向河流的方向，無論荊棘和灌木叢如何茂盛，也無法遮蓋住它們的身影，反倒像是硬生生地長在了這些植物的枝葉上似的。伸手抓起一把，放在掌心搓揉，毫無粘連感，像是被水洗過一般，隱隱透出一股淡淡的泥土清香，似有若無。苦寒的高原，因這份純粹而多了幾絲溫暖。

　　大片的柳樹，直愣愣地從碧藍的水中冒出來，鬱鬱蔥蔥的枝葉，沒有下垂的“綠絲絳”，而是朝四面八方舒張著，最後攏成了一個翠綠的大蓋帽，像是被人工修剪過一般。一根根或粗或細的枝幹，樹皮圓潤光滑，或筆直或彎曲，在水天之間，串連著這片碧藍和翠綠。在這裡，它們有著獨特的名字──公主柳，據説是7世紀中葉由文成公主入藏帶來的，從此在高原大地上紮根。藏族人民因懷念文成公主而將其命名為公主柳，也有人稱之為唐柳。公主柳也好，唐柳也罷，都深深地寄託著藏族人民對這位大唐公主無盡的思念和懷想。只要你深入西藏高原，便會發現很多與此相關的物事，尤其是在民間傳説中。神性和人性在這片土地上無聲無息地交融著，令人心裏時不時竄出一股感動，默默地在心中滾燙著。

　　遠遠看去，列兵似的公主柳，從岸邊一直延伸到水中，跟著河水的漲落而變換。要不是有樹榦在中間分割著，乍看一眼，很難分清草地、樹影和河水間界限，從藍到綠，從綠到藍，水墨般次第渲染著……

　　河對岸，起伏連綿的原始森林，綠海一般向天邊蔓延，大團大團的白雲懸浮在水面、樹梢、山巔，同森林裏蒸騰的水霧瀰漫糾結，繚繞升騰，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雲蒸霞蔚的奇觀。連遠處白亮亮的雪山，都顯得有幾分黯然。而這一切倒映在江心，天地間頃刻連成一片，要不是有四週山巒的提示，一時間很難分清哪方是天，哪方是地。這樣的迷蒙，令人情不自禁地滋生出幾許如夢似幻的不真實，即便是在頭頂艷陽的正午。白日夢，恰如此刻。

　　下了山石，走進河岸的柳林，才發現青青的草地上，除了星星點點的野花和蘑菇，隨處都可以找到被河水沖刷下來的巨大的樹樁和木頭。看年輪，大抵都超過百年，漸次散落在柔軟的草地上，與翠綠的柳葉和草地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令人浮想聯翩，關於歲月、死亡和生機……

　　仰面躺下，背部的清涼頃刻間趕走了渾身的燥熱，尼洋曲輕響的水波隨風入耳，樂曲一般。陽光的甘冽透過淡淡的草香，混合著公主柳脆嫩的枝葉發出的味道，連同江面上的水霧一起，從鼻腔繚繞入肺……潤濕，芳香，睏倦緊繃的身心瞬間綻放。那滋味兒，只想閉上眼，美美地睡上一覺。入夢，春暖花開，煙雨江南……

　　人生至此，是緣，更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