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山花袋的《棉被》（上海譯文出版社）被定義為自然主義的經典之作、私小説的發端之作。從內容上看，它兼有唯美主義成分。那麼《棉被》到底是什麼？它被分到哪個派別裏貌似都是不合適的。

　　田山花袋自己曾經分析：“自然主義的文學必須是接觸時代的作品，它必須是描寫這個國家和時代的……但在日本的文學中，沒有西洋文學那樣的反抗性和積極性。”也就是説，在田山看來，日本的自然主義和左拉式的自然主義其實是兩回事。日本文學的自然主義與社會、時代的互動比不上西方，更多的是表現自我的真相。對於個人生活、情感、心理包括性慾的探求，成了田山式自然主義的主旋律。

　　田山對西方自然主義創作風格的“修改”，並不是隨意的，有其悠遠的文化和文學創作根基。最典型的先例就是物語。早期的物語，如《伊勢物語》《竹取物語》，其寫作方法就類似于對一些情人情事的真實記錄，且是片段式的，沒頭沒尾，故事化成分不高。哪怕發展到後來《源氏物語》這樣成熟的物語，也是基本倚靠大量真實題材，範圍也都限于男女情事。到了田山這裡，不是記錄別人，而是記錄自己了。

　　田山在1905年出征之前，結識了岡山縣的岡田美知代。這位少女愛讀他的作品，經常致信他表示仰慕與愛戴。對夫妻生活早有倦意的田山對美知代抱有特殊的好感，隨即信來信往，終於陷入熱戀而不能自拔。這是田山的一段真實經歷，也是《棉被》最初的藍本。事實上，這位美知代小姐並不像小説中寫的那樣如花似玉。從現存照片上來看，絕對屬於過目即忘型，田山卻在《棉被》中將以她為化身的芳子極力美化。看來，所謂的“寫實”，和證件照式的拷貝存在很大區別，這裡的“實”何嘗不是建立在“虛”，即作者自己的意念、想象之上。

　　所以，同樣被稱為自然主義代表作家的永井荷風後期才會轉向唯美主義，田山的作品也展現出唯美甚至是谷崎潤一郎“惡魔”式的一面。在西方，自然主義與唯美主義是完全不能逾越的鴻溝。到了日本，兩者卻能輕易地轉換、互通。這只能説明，在日本文學的傳統中，唯美與真實、病態與常態可以部分等同，可以達到統一。（陳嫣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