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閒話

　　□路來森

　　董橋多幽趣，趣之至濃至摯者，莫過於收藏。他，藏書，藏文玩，更收藏那些溫婉、滄桑，水流風煙中的舊情舊事。繾綣敘述中，表達的則是一份雅人深致。

　　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董橋的《今朝風日好》，倣皮裝幀，小開本，差可盈掌。不僅裝潢精美，所選文章，亦是篇篇珠璣，很是能體現董橋的人生品味。

　　訪書藏書，是董橋的至好。董橋藏書，來自多方面的興味，初版本似乎是首藏，裝幀精美的書要藏，因了書中名人畫的插圖，也要收藏，而且對此情有獨鍾。他評價賴格姆的人物插圖，“賴格姆畫的人物意態最是入骨”，“賴格姆畫插圖畫的美女迷死人”，其喜愛之情，溢於言辭。

　　因了興味的廣泛，董橋談藏書的文字，亦是涉物廣泛，情趣飽滿。談版本，談作者的寫作背景，更談與作者和書相關的逸聞趣事。文字裏，碎金碎玉般的光亮和精緻，浮泛的是一種煙塵裏的滄桑，要的，是那份古意和深雅。

　　“我們訪書讀書藏書的情趣，從此染上了一層古籍封皮的古色和古香”“人越老，買書讀書越是一套懷舊的行為”。訪書藏書，自然要購書，購書難免有財力不足之時，對此，董橋常常是“觀賞半天，思量半天，忍痛放棄，慘若失戀”，惆悵和遺憾之情，華美地流淌。文字裏，營造的是一種淡淡的傷愁，落葉一般，飄逸出一種凋零之美。對於讀書，董橋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讀書最是應當“隨情隨性”，追求的是，如“紙船隨波，落葉逐流，飄到哪讀到哪，多閒適！”談藏書、讀書的文字，董橋亦寫的多深情、深意。

　　老派文人風範的董橋，亦喜收藏文玩。舉凡楠木、黃楊、磁簪、剔紅、香盒、釵筒等，盡在收藏之中。文玩的形狀、色彩、品性、韻致，在他的描寫之下，即開出華美的花———開的是古典的花，溢的是古典的韻。異彩紛呈，驚人炫目。“扎秀髮的緞帶遠遠比不上發釵髮簪透逸，輕輕拔下，插進竹雕釵筒的那一瞬，是宋詞的風姿。”發釵、髮簪、釵筒，在董橋的文字下，復現的是往昔的風流，表達的是董橋搖曳的思古之幽情。繾綣不已的，仍是董橋的那份古雅的情趣。對於文玩，董橋有自己的識見，“人生偶然邂逅一件文玩是幸運，價昂價廉是命運：活該你迷它。”

　　董橋的文字，大多會由物及人，藏書、藏文玩，骨子裏卻是對風雲般散去的友朋的懷想和思念。例如，書法家、國學大師臺靜農，出版家李如桐，文物鑒定家張珩等。他筆下的人物，似乎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古典的憂鬱。滿目煙塵滄桑，多的是對已逝的感悟：人生無奈，如花落水流，只留余香和清韻。但卻“凋殘裏蘊藏著華貴的滄桑”，其情韻風致，讀來尤覺可喜。董橋寫人，善於抓住“驚鴻一瞥”，勾連起的卻是前塵往事，昨日風煙，悼亡殤逝之情，往往存焉。人世悲歡，當時的轟轟烈烈的歲月，沉澱之後，才覺得不過是小事一件。但董橋並不一味悲觀，總能在那“又還秋色，又還寂寞”的沉吟回顧中，獲得人生的慰藉，發現花開的燦爛。

　　董橋的文章，以語言精美雅致而著稱，而我卻更驚詫于他“幽遠而清麗”那樣的聯想，“海亞姆筆下飄下一片落葉，菲茨傑羅的稿紙上瞬間已是滿山的秋色”那樣的文字，于幽深俊俏中，別具華彩，給人一種清爽豐滿的韻致。如此，俊逸雅致，風日美好，活該你迷他。

　　路來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