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玉

　　在中國民間龍的神話中，生龍活虎這個詞似乎寄予著人們理想的生命形態，一種昂揚威猛之氣。在我兒時的記憶中，在龍燈龍船、年畫古書中穿梭的龍，卻是一種超乎性別的、飄忽的存在。那些飛揚的爪與須，盤旋靈動的身姿，威而不怒的神情，似乎轉眼就會消失在雲端。

　　如今遠離故土，龍年將至，在古玉收藏家張一平先生家裏，目睹了另一個龍的傳説。

　　這是一個黑與白的世界，如同陰陽兩極，涵蓋了生命之初對所有色彩的想象。張先生書房的白墻，映襯著林林總總的黑皮玉器，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生命原初的氣息撲面而來。

　　面對成百上千的黑皮玉器，你會發現，人與龍，無疑是這個史前世界中最龐大的家族。黑皮玉器中的龍造型，與紅山文化中的“中華第一龍”──C形龍驚人地相似。無論是體型細長的C形龍，還是憨厚粗壯的豬龍造型，在這裡都可以看到大大小小幾十件。這些黑皮玉龍造型更豐富，體量更大，甚至從做派到神態，都比紅山玉龍更有風度。它們與紅山玉龍的惟一區別，就是前者玉表包裹著一層厚厚的黑色礦物。

　　張先生曾經耐心為一條黑皮C形龍“蛻皮”，脫去黑衣後，其玉質深綠，夾雜雪花樣淺色紋理，竟與紅山玉龍形同兄弟。而恰恰是這一層墨黑的粗糙表皮，足以證明其年代之悠遠。這種夾雜閃亮晶體的物理面貌，是無法做舊的。張先生相信，這是高古的玉器，或許年代與紅山文化不分上下。

　　這裡的龍與人關係之密切，一改飛龍在天、遙不可及的傳説。在這個用玉石凝固下來的先民世界裏，龍與人赤裸相對，甚至相偎相依。龍的造型常常與赤裸身軀的人形複合在一起。最常見的是體格飽滿的壯年女子，頭頂一隻憨態可掬的豬龍。她們皆手托雙乳，半跪于天地間，神情健朗，端莊靜穆。仿佛那一刻她正神遊于物外，那龍便是她接通天地的信使。或許她正集天地之精華于雙乳，以孕育生命；或許她正將自己飽滿的年華奉予天地，祈望青春永駐。更不可琢磨的是，C形龍與人的奇妙組合。一條長近一米的玉龍懷裏，蹲坐著一個體格健壯的“蛙形人”，他採取蛙立之姿，頭頂龍頸，一手扶龍下頜，一手撫其腹，雙腳並立於龍尾內側，呈現一副頂天立地之姿，似要撐開龍懷一躍而起，又似安然立於這個懷抱，隨其上天入海。那玉龍則是氣定神閒，一副從容乖巧的樣子。還有女子頭頂龍下頜，雙手抱胸伏于龍尾，雙膝則跪臥龍尾內側捲起的弧形中，如同伏于小船尾，遙望蒼茫大海。另一隻小龍則伏在半跪的女子身後，首倚其發髻，尾頂其足，貌似結伴前行。還有兩隻小龍托起一個人面獸角的怪獸，似嬉戲，又似耳語。人與龍就是這樣和睦共處，沒有誰庇護誰，誰去駕馭誰。

　　張先生認為，無論是女性飽滿的身體，還是對蛙動作的模擬，似乎都透露出先民對旺盛生殖力的嚮往，對女性的尊崇。而那龍的形象，似乎也與人類的生老病死相伴而生。它們似蛇似馬似飛禽，最接近的，還是人們內心的恐懼和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