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以迪

　　在台灣文學期刊《印刻文學生活志》上看到《小小姑娘》的圖書廣告時，我還沒有看完這本母女書，由於這本雜誌如此鄭重其事地推薦，我趕緊地看完了。一直讀到最後一個字，才留戀地放下，頗有點愛不釋手的感覺。如果説前面大半部分寫給母親的回憶是冷靜的，不動聲色的，那麼最後幾頁寫給女兒的文字則愛心爆棚，毫無遮攔，母愛洶湧而出，又親切又溫柔，濃烈的愛意簡直可以弄濕讀者的眼睛。

　　書裏面有兩個小小姑娘。一個是作者小時候，一個是作者四歲的女兒。身為母親，講述自己小時候的故事給自己的女兒聽：媽媽也曾經是你這樣的小孩子，被外婆狠狠地管教，挨過姐姐哥哥們的打，被其他小朋友欺負過，遇見過可愛的好人，也見識過可怕的壞人。虹影講述自己辛酸曲折的童年，對母親的恨如毒液般深入骨髓，但是讀到後來，恨漸漸轉變成了解和懷戀。愛恨交織，難分難解。其間穿插著故鄉重慶野貓溪一帶各種奇異的人物，都是最底層的平凡人，卻各有奇事，異彩紛呈，善與惡之間的灰黑地帶如此寬闊，好事隨時變壞事，人的命運隨時被改變，世事無常，讓人絕望、無助，卻仍然拼命掙扎。

　　毛姆有一句箴言：若要讓無情的事實煥發生命的光輝，就要注入情感，改變其性質。虹影筆下的童年生活，是小説家兼散文家的文學筆法，多少增加了“詩”而改變了“真”。然而真實又是一個什麼東西呢？記憶中的所謂真實場景一定都是失真的，因為都是通過人的眼睛看到、用人的語言描繪出來的，所以一定會有主觀的成分。因此這本書與其説是講述童年的遭遇，不如説是講述童年的心事，一個小女孩的種種害怕和恐懼，偶爾的快樂和幸福，字裏行間不掩飾生活的險惡與美好，一字一句都在耐心地傾訴著：雖然又窮，又苦，又沒人疼，可是正是那樣的童年生活，才塑造了我現在的樣子。

　　坦白的分享或許就是最好的禮物。孩子的心智充滿無數可能，他們很容易接受新的事物、態度和經驗。而且，早接受比晚接受要好。童年的時候多受點挫折，有時並不是壞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這般不可思議，令人費解，這輩子都會一直應對種種困難，也會收穫種種歡喜。把窗戶打開，吹一點冷風，人會清醒、冷靜、堅強，比關在真空溫室裏強，你最愛的寶貝總是會長大、要見人、在社會上接受競爭和考驗、在人群中尋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童年的時候吃點苦和長大了之後吃不了苦，哪一種更好呢？

　　與愛相伴的總是痛。因為愛，所以心痛。虹影回望自己的童年，痛漸漸轉變為愛；將這些故事講給女兒聽，又擔心她會不會覺得外婆太可怕，沒想到女兒説，媽媽比外婆更可怕。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你永遠不知道小孩子是怎麼想的，因為你已經回不去童年了。那麼，除了蹲下身子，用與她等高的視線，平等而又坦率地分享你迄今為止所擁有的那點經驗，並耐心地聆聽她的理解和反駁，還有什麼好東西是一個殷勤的母親能夠奉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