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的《雅舍小品》中有一篇談書房的小文，文末作者落筆：“書不能令人致富，書還給人帶來麻煩，能像郝隆那樣七月七日在太陽底下曬肚子就好……如果圖書都能做成‘顯微膠片’納入腹中，或者放映在腦子裏，則書房就成為不必要的了。”然而，世間讀書人又有幾個郝隆？何況還有人如我正迫不及待地想建一個書房呢。

　　顯微膠片我是看過的。那年在上海圖書館蒐集近代史料，翻閱晚清民國的期刊雜誌，所要蒐集的內容正好就是梁實秋諸先生在期刊雜誌上翻譯、發表的各類文章。看顯微膠片的第一步是佔機器。機器者何？放映顯微膠片之裝置也。這個機器有若早期電腦，所謂486、586時代的電腦模樣。偌大一個近代文獻閱覽室也只有十台不到的放映機，怎能不“欲工其事，先佔其器”呢？佔罷機器，便趕緊填單子，盼管理員速速將顯微膠片取來。不一會兒，只見管理員屏氣凝神將十幾盒略帶霉味、灰頭土臉的盒子伸著老長的胳膊端來，我便趕緊上前接住。這也難怪，在近代文獻閱覽室，你是要經常聽到“阿嚏”的，有時還此起彼伏，蔚為壯觀。這微縮膠片頗像早年錄像帶的縮水版，只是觀看二者的心態實在大為不同。開機、裝帶、調整過後，你就可以伸長脖子，在這機器前端坐一個上午了。

　　顯微膠片在今天顯得太老土了，最洋氣的是電子書哩。什麼PDF、DJVU，格式多得至今分不清，好在一把鑰匙開一把鎖，網上多有對症下藥的閱讀器。這下好了，打開自己的電腦，裏面花花綠綠的各式電子書還真不少。可是又看過幾篇呢？非不想看，是不能也。不能有二：一曰不盡信、二曰壞眼睛。電子書風行後，資源不少。但是泥沙俱下，各種格式的製作方式不一，各格式間的轉換方式也參差。這過程中的脫、訛、倒、衍不計其數。最為忠實的掃描照相格式，頗為可信了吧？可是眼睛又受不了！盯著電腦看一個短篇小説也是我不敢嘗試的事情。讀現代白話著作還好，你讀讀豎排繁體試試？眼睛還沒抗議，手腕率先抗議了。電腦屏幕是只為橫排文字設計的，看豎排只好拿著鼠標不停拖上拖下。如何靜心讀書？於是又聽説電子書閱讀器應運而生。據説那種電子墨水的技術頗能保護眼睛。可眼睛之外，又生枝節。據我的經驗，總結不便亦有二端：翻書不便和註解不便。紙質書翻起來清脆有聲，隨性翻到某頁亦可津津有味地一路讀去，很有閒庭信步的感覺。閱讀器可就不能這麼隨意了，每次開機都是固定到上次退出時的頁面，要是遇到幾百頁的電子書可就更難了。想直接翻到300頁怎麼辦？最快的方式也得將“300”輸入，回車。但清風亂翻書的樂子又上哪去尋？註解就更麻煩了，只恨閱讀器上隔著個玻璃片子，不然提筆就寫了！

　　將紙質書變為各種形式的介質當然是有益之舉，例如地對空式的精確查詢就極為方便。但是真要讓所有的紙質書都變成電子書，書架還有何用？書房真的就要消失了！沒有書架，沒有書房，我這讀書人還有什麼引以為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