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短期政治分歧彌合，能夠緩解美國國債的壓力，但美國國債在全球投資者眼中作為長期的“無風險”産品時代已近終結

　　《財經》記者 何珮欣

　　從未在頂級信用地位上跌落的美國國債，近期出現了信用下滑危機。

　　評級機構標準普爾公司(Standard &Poor，下稱標普)4月18日發表報告，將美國評級展望由“穩定”下調至“負面”，宣稱，在未來兩年，有三分之一的可能性，美國將會失去最高級別的“AAA”長期主權信貸評級。

　　這是自1989年標普對美國主權債務展望評級以來，美國國債首次被下調至“負面”。

　　儘管標普對美國國債長期評級仍維持在“AAA”級，但其對美國國債前景的暗淡展望，不啻為全球市場投下一枚重磅“炸彈”。

　　報告公佈後，環球投資人恐慌情緒大增，仍未收市的歐洲股市即時作出反應，英國、法國及德國股市在18日收市時，跌幅均超過2%。隨後，美股週一早盤跌幅一度接近2%，與評級息息相關的美債，十年期債券價格先跌後升，收益率最高曾升至3.441%。

　　美國財政部助理部長瑪麗米勒(Mary Miller)隨即稱，財政部認為，標普將美國評級前景下調至負面，低估了美國領導人共同應對棘手財政問題的能力。美國財政部長蓋特納也隨即表示，美國不會面臨評級被下調的風險。

　　市場人士多認為，當前美國兩黨關於政府縮減赤字預案的分歧，很可能因標普的評級産生的壓力，促使分歧彌合，最終有助於美國國債前景的提升。

　　即便短期政治分歧彌合，能夠緩解美國國債的壓力，但美國國債在全球投資者眼中作為長期的“無風險”産品時代已近終結。

　　敲響警鐘

　　標普在報告中給予美國國債評級長期及短期分別維持“AAA”及“A-1+”的最高級別，但前景展望下調至負面，原因是標普相信，美國很可能在2013年之前，不能就解決中長期面對的財政預算危機，達成任何協議，也沒有具體的政策執行，這將會令美國財政狀況明顯遜於其他AAA級別的主權國家。

　　在標普評級的129個國家主權債務中，僅有19個國家擁有“AAA”級，迄今為止，在美國之前，有5個國家被列為“負面”展望，其中愛爾蘭、西班牙和日本先後失去“AAA”評級。

　　美國總統奧巴馬的經濟顧問古爾斯比(Austan Goolsbee)回應，評級機構是基於政治判斷作理據，標普分析師表示，本輪經濟危機至今已經兩年多，但美國決策者始終未能就如何扭轉不斷惡化的財政狀況達成一致。

　　美國目前擁有的債務總額約為14.32萬億美元，而美國的法定國債上限是14.294萬億美元，僅有260億美元的差距，如果達到上限，意味著美國不能再行借債，部分債務甚至面臨違約風險。

　　美國財政部長蓋特納表示，可通過從1987年新的聯邦員工退休制度之前設立的文職退休和殘疾人基金(Civil Service Retirement and Disability Fund)，政府財政可以運轉至少兩個月。但實際留給美國政府的時間也非常有限。

　　市場預計，今年美國預算赤字將增加到1.5萬億至1.65萬億美元，相當於美國國內生産總值的10%左右。

　　兩黨在削減赤字問題上分歧依然嚴重。奧巴馬政府希望削減包括國防開支在內的一系列支出，並提高對企業和富人的徵稅，共和黨則不主張削減國防開支，希望削減醫療保健等的支出力度。

　　美國政府一直希望組建一個民主黨和共和黨議員共同參與的團體，就削減赤字達成一個框架性草案，但目前幾無進展。今年5月，副總統拜登(Joe Biden)將就此主持這個團體的第一場會議。標普的報告顯示，對這場政治分歧能夠達成協定希望渺茫。

　　但市場多數認為，標普的報告為兩黨敲響了警鐘，可能促成兩黨儘快就削減赤字達成一致。標普報告引起的市場震蕩，以及美國國債真的被從“AAA”級下調帶來的收益率上升，美國政府也負擔不起。

　　這種樂觀情緒，在市場迅速得以反映，投資者傾向於相信奧巴馬政府有能力解決此困局。4月20日，標普發表報告後兩天，美債收益率收報3.38%，較兩個月前還要低超過20個基點。美國股市標普500指數在標普發表報告當天猛跌後，兩天后就回到1310點以上。

　　Cantor Fitzgerald &Co高級董事總經理、亞洲區固定收益總管蔡清福(Alvin Chua)接受《財經》採訪時表示，“從積極角度看，標普‘正式’通牒，將迫使華盛頓的政治家們作出更有力的行動。”

　　其實評級公司促成政治分歧彌合早有先例。1996年1月，穆迪(Moody‘s)以美國債務接近舉債上限為由，將美國放入負面觀察名單，民主共和兩黨在財政預算的談判上，不敢再作拖延，最終達成一致，穆迪兩個月後撤回負面觀察。

　　較近的一次，是2009年5月，標普向同樣面臨鉅額赤字的英國出手，指出新政府必須提出切實可行的削減赤字方案，令削減赤字成為去年英國大選的焦點，最終由削減赤字力度最強的保守黨勝出。之後聯合政府兌現承諾，推出爭議極大的強硬削減赤字計劃。

　　古爾斯比表示，奧巴馬和共和黨議員已經接近完成預算削減目標的協議，不過其中還有一些分歧存在。　

　　前景黯淡

　　雖然市場對美國削減赤字的預算達成一致表現積極，但不少投資者仍對美國國債前景不抱樂觀。

　　美國債券大王比爾格羅斯(Bill Gross)之前將其旗下的太平洋投資管理公司(PIMCO)所持有的美國債券悉數拋光，格羅斯管理著全球最大的債券基金，PIMCO也一直是美國債券最主要的機構投資者。

　　這一舉動，在美國乃至全球市場引起了不小震動，增加了市場對美債更為黯淡的憂慮。

　　比爾格羅斯表示，根據美國財政部和衛生及公共服務部提供的數據，美國醫療保險、醫療補助以及社會保障三大福利債務合計近65萬億美元，一旦想到這筆資金的財源，一年的利息成本將是2.6萬億美元。

　　他認為美國政府最後會賴賬——借由通脹、貨幣貶值，以及很低甚至負數的實質利率這些較不顯眼，但有史為據的政策，“效果等同偷儲蓄者的錢”。

　　標普對美國經濟以及聯邦政府的財政狀況預測也不樂觀。它發佈的報告認為，在假設美國未來每年經濟增長3%的前提下，至2013年財政赤字仍略高於國民生産總值(GDP)的6%，凈債務佔GDP的84%；即使是最樂觀的預測，經濟增長達到4%，也只能令財政赤字佔GDP比重下降至4.6%，凈債務佔GDP仍高達80%，美國政府的財政狀況恢復幅度，仍遠低於其他AAA級別的主權國家。

　　不少人擔心一旦美債評級下跌，中國所持有的1.12萬億美元美債將面臨貶值。作為持有美債總額逾8%的最大債權人，中國僅外交部發言人洪磊19日晚在外交部網站上回應，“希望美國政府切實採取負責任的政策措施，保障投資者的利益。”中國外匯管理局等相關機構紛紛保持沉默。

　　目前不少人認為，標普下調評級展望，對中國的影響只在心理層面。而事實上，標普的報告也明確指出，他們不認為美國會破産，市場也普遍相信，美國作為靠借債度日的國家，不會讓自己的信貸評級被下調，迫在眉睫的問題最終將促成國會同意提高政府債務上限，否則融資成本上升會加劇還款負擔。

　　除比爾格羅斯拋售美債，此前還有多次可能動搖投資者對美國國債的信心，如之前美國市場曾預計美聯儲可能加息，日本“311”地震，但美國國債的收益率，卻並未出現大幅上升。似乎投資人並沒有對美債的前景太過悲觀。

　　“投資者更關心的是核電危機對油價的推動。油價上升一方面拉動通脹，雖然通脹上升理應令收益率上升，但由於擔心油價上漲會對經濟造成損害，反而會令加息週期延後，預計美國最快要明年首季後才加息。”蔡清福認為。

　　也有市場人士認為，相比歐洲市場各個主權國家債務危機不斷惡化，美國國債仍是大量全球投資資金最安全的選擇，而大量持有美國債券的海外投資者，也難以轉身投向其他市場。

　　下一輪發售的美國國債還有誰要接盤？這是美國需要面對的問題。假設美國兩黨就提高國債上限達成一致，但美國債券持有者不可能無視美國國債的無限發行，而美國大幅降低財政赤字也很遙遠。

　　美國前財政部長亨利保爾森15日在海南博鰲亞洲論壇表示，財政赤字是當前美國經濟面臨的最大問題。

　　美國及全球經濟前景不明朗，也為美國財政赤字壓縮增加了不確定性。

　　經歷兩輪量化寬鬆後，美國經濟復蘇仍不明顯。中國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曹遠征(專欄)對《財經》記者表示，雖然美聯儲不會實施第三輪量化寬鬆政策，但其他寬鬆政策仍可能實施。

　　美聯儲刺激經濟的寬鬆貨幣政策，也會推高美國今後面臨通脹的風險。曹遠征認為，全球經濟都可能面臨滯脹的危險。

　　中國投資公司董事長樓繼偉(專欄)在剛剛召開的博鰲亞洲論壇上也表示，目前各國政策存在兩難甚至多難選擇的困境，令短期刺激政策與長期政策矛盾。一方面，刺激經濟復蘇需要寬鬆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另一方面，寬鬆的貨幣政策又造成了一定的通貨膨脹壓力。財政必然是緊縮的趨勢，發達國家仍在去杠桿化進程中，但這又阻礙了經濟復蘇。

　　他預測，到2012年，全球經濟大幅度減速的可能性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