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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詩是一種美的享受,讀詩過程中産生的某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愉悅,其實是人生承受美的一種幸福境界。記得有位美學家説,不論寫詩與否,讀詩都是培養自己文學趣味的途徑,如果不喜歡詩而單只喜歡戲劇、小説,文學趣味必然低下,相應地,能欣賞詩,自然就能欣賞各類藝術中的美。坦率地説,我喜歡詩,讀了多年,也寫了多年,在詩之路上雖不能欣賞多種藝術中間蘊藉的美,但詩中的山河、詩中的疆土、詩中的遠曠、詩中的遼闊、詩中的襟抱、詩中的情愫……的確使我經常感受到生命深處一種力量的涌動,也許正是詩的美使我在軍旅如歌的歷程中激起了內心的愉悅,我能時時體驗到,生活很美。
讀陳世文的詩詞集《長江吟》,我就經受了一種美的洗禮。這是一本記遊性的舊體詩詞集。這本詩詞集一個顯著的特徵就是秀美、純美,當然還滲透有作者金戈鐵馬生涯所歷練出來的壯美。開篇《江源》中寫道:
江源如帚縱橫津,來自冰川雪抱群。寂寞沼泉熬不住,躍身結伴下崑崙。
乍讀這首詩感覺似乎比較平白,與多如煙海的古詩篇章沒多大區別,但反復讀幾遍,再用心去體會,就會豁然開朗。
這是典型的狀寫長江源的詩篇。長江源發端于唐古拉山,在青藏高原腹部,由於冰川、雪山受日照消融,形成了沱沱河、當曲、楚瑪爾河等許多河流。這樣一個地方用簡煉的詩句來摩寫,看似容易,實則難度很大,如何下筆?如何找到突破口?每一個作者拿起筆來都是需要凝眉神思的。陳世文似乎是信手拈來,輕鬆自如地落筆:江源如帚縱橫津。帚者,掃帚也,江源如同掃帚一樣縱橫在高原的山山嶺嶺中間,這是怎樣的氣勢?一個“帚”的比喻,把江源寫活了。讀詩的有心人自會想象,浩浩長江源頭像一個掃帚在抖動,藍天、白雲、群山、峻嶺、峭壁、峽谷,一把掃帚輕輕拂過,又拂了回來,在靜的瞬間存在著動,在動的中間顯示出幽遠的弧線輪廓,一種潮濕的美會不知不覺間純凈地襲上人們審美的心頭。接下來,“來自冰川雪抱群”是對江源的一種追溯。我理解,“雪抱群”是一種擬人化,是雪融化之後擁抱在一起,形成了浩蕩的壯景。“寂寞沼泉熬不住,躍身結伴下崑崙。”沼泉寂寞,不可忍耐,躍身結伴,東下崑崙。這一筆法把江源進一步擬人化了,靜的自然有了鮮活的生命,動的生命有了寂寞與喧嘩相對應的情感。平淡中的奇異,奇異中間的美,審讀之餘,其意雋雋。
陳世文以這樣的《江源》開篇是有用意的,他的整部《長江吟》,就是從江源寫起到三江口入海之處結束,一本書就是一條江,一部詩集就是一條江流的航程。通觀全書,作者思緒的江流可以感觸,書中詩意的山水俯仰皆有美,無論是出神入化、惟妙惟肖地寫景,還是筆墨自如、濃淡相宜地用典,抑或是意象雄奇,哲理深深地懷思,都給人一種江河迢遞、山川秀麗的思想啟迪。讀詩最重要的就是思想啟迪了,如果拘泥于寫景,拘泥于狀物,拘泥于説理都不是好詩,或許可以這樣説,好詩的一種尺度就是能調動人的“第六感官”積極地活動,有著一定生活閱歷的人都潛在有感受美的能力,這種能力就是“內在的眼睛”,具有著內在的節奏和活力。往往有這樣一種現象,我們並沒有經歷過專門的美學教育,也沒有多少品味美的理論基礎,但在看到一種景象,聽到一種聲音之後,會在剎那間感覺到優美或醜陋,和諧或嘈雜,這種分辨能力就是第六感官在起作用。欣賞詩,當然包括欣賞任何一種藝術,更多的都是靠這第六感官。
《長江吟》的許多詩篇都能在格律嚴整的節奏中調動人的第六感官,激起人對美好山河的無限嚮往。題為《蜀南竹海》的詩寫道:
竹歡百里自徘徊,岩瀑飛梢薄霧開。水透萬竿飄細語,輕舟已蕩女紅來。
這首詩寫的是蜀南竹海。蜀南竹海屬長江中上遊,陳世文以“竹歡百里自徘徊”輕鬆下筆,朦朧地用“岩瀑飛梢”給竹海施以繚繞的輕煙薄霧,短短十四個字即勾勒出畫幅一樣的美。特別是“岩瀑”兩個字眼,似有些生疏,但讓人在閱讀之餘攝入眼簾的,似是像瀑布一樣的岩石層層聳入蒼穹,讀來浮想聯翩,別有情趣。“水透萬竿飄細語”,既有視覺上的萬竿翠竹,又有聽覺上的細語如歌,視覺與聽覺的交互作用,讓人獲得“感受挪移”的詩藝審美享受,從而達到如錢鐘書先生所説,眼、耳、鼻“每通有無而忘彼此”,實現“感受之共産”,“即如花,其入目之形色,觸鼻之氣息,均可移音響以揣之”。這真是一種美妙的境界。我沒有到過蜀南竹海,但我到過安徽舒城之竹鄉,我的母親自小就在那裏的竹林中間穿梭,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經常帶我去姥姥家附近的翠竹中間玩耍。我喜歡竹,松竹梅歲寒三友,竹有高風亮節的象徵,我那時不知道萬竿翠竹之風韻,在讀這首詩的體悟中我産生了對它們的嚮往,那是多麼美妙的地方!竹影搖搖,竹韻幽幽,林間鳥鳴如訴,風中竹聲如琴,真可謂清涼爽人,透徹肺腑……而陳世文又以“輕舟已蕩女紅來”的詩句結尾,未寫出江河,但江河已躍然紙上,輕舟、竹女、漿聲、光影……一切的一切都在簡單的七個字背後款款流佈。整首詩達到了蘇東坡品介王摩詰所繪藍田煙雨圖所表達的藝術境界:“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可不是嗎?《蜀南竹海》就是一幅優美的動感畫卷,萬竿翠竹百里流韻,細膩中有著攝人心魂的詩美。
清代著名作家李漁曾説,藝術創作應當“設身處地”,“夢遊神往”,“我欲做官,則頃刻之間便臻富貴;我欲致仕,則轉盼之際又入山林;我欲做人間才子,即為杜甫、李白之後身;我欲娶絕代佳人,即作王嬙、西施之元配;我欲成仙作佛,則西天蓬島,即在硯池筆架之前。”正是這種身臨其境的參與和體驗,才使藝術創造或欣賞獲得真情至理,獲得精神上的昇華與滿足。陳世文《長江吟》中的詩篇可以説既是他詩藝天賦的自然表達,也是他踏過祖國河山匆忙足跡的留痕,又在琴棋書畫的藝術熏陶裏詩意充沛。他在軍旅的倥傯歲月裏金戈鐵馬,他三十多年如一日轉戰于太行山脈中間,在有限的間隙裏,匆匆走過了祖國的許多地方,每到一地,他遊歷,他懷古,他感受,他思考,回去後幾乎都有詩章成篇。他的詩都有具體的地理物象或歷史典故,都有嚴格的推敲打磨的思緒飄逸,可以説,所有的詩篇都是他深刻感受與體悟的結晶。
以前讀他的《太行韆鞦》詩詞集,我喜歡他的絕句的同時,更喜歡他的七律,我以為他的七律非常講究,從平仄、押韻、用典、對仗等都精巧工整,雅致傳神,又在深度的挖掘上頻出新意,他寫碣石山的詩中曾有“駐前只恨胸襟小,淩頂更知天地渾”的佳句,使我過目不忘,心胸豁然。我以為這是一種警句,堪與傳世。讀《長江吟》再一次證實了我的感受,我仍然衷情于他的七言律詩。《歌樂山感賦》、《石寶寨》、《蒲圻赤壁》、《白帝城》、《八嶺山秋賦》、《長江口》等詩篇,都在嚴格遵循律詩規則的運筆中,錘煉出不少神來之句,意境深遠,富有很強的感染力和衝擊力。“杜鵑啼血聲聲淚,苦楝開花朵朵紅”、“一頂刺天生瑞氣,千梯貼壁上雲端。蒼松翠竹齊歡舞,古剎紅樓比聳肩”、“可憐落阱緣君薄,畢竟嘔心作帝師”、“公瑾妒才生嫉恨,皇叔借地失初衷。三分定國賴盟約,量小豈能舉大功?”這些詩句可謂嚴謹細緻,節奏鏗鏘,詩意純粹,渾然天成。
在《春到西遞》中他寫道:
綠水青山滿地黃,湖光映柳繞牌坊。飛檐翹角綵樓媚,曲徑幽橋深院香。戶戶春風侵鳳閣,家家細雨吻碑廊。桃花源裏尋陶令,只見炊煙送夕陽。
西遞是皖南的一個古村落,是世界文化遺産地之一。有一年五月,細雨霏霏中我到過西遞,那是一個曲徑通幽的好地方,古色古香古情古韻,在那裏短暫的遊歷,有一種深摯的情愫一直在我的心頭衝撞,即便今天也連綿不去,但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陳世文用他的詩筆抒寫出來了,反復吟咏,感觸尤深。“飛檐翹角綵樓媚,曲徑幽橋深院香”,這是他筆下的西遞,也是我記憶中的西遞;“戶戶春風侵鳳閣,家家細雨吻碑廊”,這是中國的西遞,也是世界的西遞。“飛檐”、“翹角”、“綵樓”、“曲徑”、“幽橋”、“深院”、“春風”、“鳳閣”、“細雨”、“碑廊”,這是怎樣優美的詞彙!這是陳世文眼中的詞彙,也是原本屬於西遞的詞彙,只有這些詞彙才能寫出西遞,也只有陳世文才能用藝術的觸須準確地捕捉到這些詞彙,並把它們還原給了西遞。“桃花源裏尋陶令,只見炊煙送夕陽。”西遞被稱為桃花源裏人家,桃花源裏沒有了陶令,只有炊煙送夕陽,這又是一幅美景。美啊,不只是西遞,美啊,是祖國的河山,是幽靜而原汁原味的中國古典村落。
陳世文是善於寫景的,他的詩不是直抒胸臆式的一瀉千里,他是在情景交融中,用事用景來表達深刻的思想。正像他為人處世的那種沉穩一樣,他的詩也總是在規則的航道上疊出佳句,他的詩句在出現的地方往往如同天然生成的一樣。
古典詩詞作為中華文化的優秀遺産,一代一代地影響了無數的人,在新詩相對低迷的今天,詩詞再一次放射出了耀眼的光環。陳世文在戎馬倥傯中筆耕不輟,在詩詞的苑地裏培育了一朵一朵優美的奇葩,正可謂風光旖旎。就像《長江吟》的結篇《長江口》的詩中寫的:“敞開出海三江口,領起環球幾道航”。相信他在詩藝的航程裏,會像江流一樣,更多地噴涌出璀璨奪目的華章。
周 啟 垠
(注:周啟垠先生,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北京作家協會會員,神華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曾出版《紅藤》、《激情年代》、《鴿子飛過》、《心靈貴族》、《平步山水》等詩集、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