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忠赤山河見，百戰功名日月新。”這是前人歌頌將軍的詩句。中國人民解放軍是一支在中國共産黨領導下的神勇無比的人民軍隊。名將雲集，英雄輩出。自創立到二萬五千里長征，到八年抗戰，到解放戰爭，到抗美援朝，歷經百戰，屢戰屢勝。碧血昭日月，赤幟擎山河，是正義之師，威武之師，勝利之師。作為這支光榮部隊的一員，陳世文將軍已經度過了四十年戎馬生涯，南北馳驅，江濤邊月，為國盡忠，為民盡力，櫛風沐雨，鞠躬盡瘁。恪盡職守，勳勞庶績，其中情係山西二十年，後調任北京衛戍區副政委。在晉期間，因他好詩喜書，平易近人，與三晉文藝界人士多有接觸交往，我便是在他任某集團軍副政委期間因詩書識荊，結緣于太原的。

       陳世文將軍文經武緯，儼然儒將，玉光劍氣，自不可掩。其酷愛詩詞、書法，政務之餘，軍事之暇，便披書染翰，焚晷繼膏，孜孜矻矻，未尚逸豫。以其宵衣旰食之勤奮，滴水成河之積功，先後有詩文集《太行韆鞦》、《長江吟》、《黃河謠》等出版。其詩詞激情充溢，豪放洞達，率意吐辭，演暢真風。陳世文將軍每作詩，猶帶風霜豪氣，河岳精神。文筆騰驤，雲煙動色。這一點，我們從他詩詞集中的關鍵詞“太行”、“長江”、“黃河”中，便可見其志向與審美取向。正如前賢所言：“詩人感而有思，思而積，積而滿，滿而作……故曰：詩之為學，性情而已。”（方東樹《昭昧詹言》）清人王壽昌有“四正”之論：“性情宜正、志向宜正，本源宜正，是非取捨宜正。”（《小清華園詩談》）讀陳世文將軍之詩，宜乎其論而“四正”在焉！

       軍旅風雪生涯的歷練，社會滄桑歲月的洗禮，詩文修養的滋潤，天資孕育的穎悟，已決定了陳世文將軍雄健磅薄書風的取向，這也是其為什麼傾情于草書的原因。陳世文將軍寄懷翰墨，嘯歌人生，山川崖谷，日月列星，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必于草書焉發之。其草書原于羲獻，筆法多得孫過庭草書 “節節換筆”要訣，而氣質稟賦頗類張旭、懷素，筆墨性情更近王鐸、傅山。書風從總體上看，不出明清調，蓋時代風尚所致，有不得已者。

       草書四條屏蘇軾《念奴嬌?6?1赤壁懷古》，起勢突兀，若山峙崖立，展開氣勢浩蕩，意象開闊，形態雄肆。前後照應，上下管領，波瀾起伏，環環相扣，若一氣呵成。點線的搖曳、回轉、戰行、澀進，若激流迴旋騰越。氣息的綿延，韻律的鏗鏘，都與豪放快意的詞意吻合無間，是一件以形式凸顯內容，以意象彰顯文詞的成功作品。正如孫過庭《書譜》中所言：“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筆墨的隨機化用，形態的因勢生成，在情感的驅使下，心乎雙暢，翰不虛動，表現了豐富的意象與弘闊的境界。

      草書虞世南咏《蟬》詩，體勢開張，用筆恣肆，線形誇張，提按明快，重頓疾挫，絞轉勁折，盡顯筆墨張力。線的律動感與強弱變化相互生發，激蕩迴旋；字形的奇變與行軸線的擺動跳躍，起伏照應。雖然書法作品在完成之後，點線已成為生命的物化凝聚在紙上，書寫中的時間過程也已成為筆墨下的線序分佈于二維空間中，但是生成的筆墨意象與審美情意，卻依然能喚起我們對作者書寫過程中心手雙暢、物我交臻的回味與體驗：柔毫伴著蠶食葉般的沙沙聲，在潔白的紙面上隨著時序的延伸向前漫遊，晶瑩的墨色在空間的浸潤中展現出千姿萬態的奇形異狀，而這些奇形異狀一經組合成有序的漢字詩文，便引發讀者更為錯綜廣闊的想象，所謂跡顯心通，披卷可明。

       草書橫幅杜甫五言《絕句》，用筆奇崛放曠，行筆的提按擺動幅度較大，使線形于輕重緩疾中得形態豐富多變。起筆順勢築峰撞紙與行筆的頓挫起伏，緊駃戰行，抵毫澀進，增加了點線的厚度與張力。筆毫行進中，于順逆擺動的交錯中求律動，于點畫的跳宕中見姿態顧盼，意趣呼應，線形、線質、線律、彈性、力度、韻味等都有上佳表現。正如虞世南《筆髓論?6?1釋草》中嘗言：“草即縱心奔放，覆腕轉戚，懸管聚鋒，柔豪外拓……起伏連卷，內攬吐納……或體雄而不可抑，或勢逸而不可止，縱于狂逸，不違筆意也。”

       自作詩《題端硯》，強調線條在澀進搖曳中的起伏律動。墨色的枯濕濃淡對比，使點畫在沉著中多了幾分鬆動的韻致。結字以連綿取勢，以開闔取姿，疏密照應，欹正錯綜。點畫映帶于字間，氣息貫穿于行中，字軸線與行軸線的擺動時開時合，違和之間，動蕩歸於秩序，局部服從於整體，前賢於此表述為“疾若驚蛇之失道，遲若淥水之徘徊。緩則鴉行，急則鵲厲。抽如雉啄，點如兔擲。乍駐乍引，任意所為。或粗或細，隨態運奇，雲集水散，風回電馳。……厥體難窮，其類多容，婀娜如削弱柳，聳拔如裊長松，婆娑而飛舞鳳，婉轉而起蟠龍。”（蕭衍《草書狀》）

       盧僎《題殿前桂葉》詩，氣息連綿若一氣呵成，激情浩蕩若不容喘息。勢如岳峨河浩，線如藤盤節繞。字形左衝右突，狂放不羈，墨色濃枯跳躍，節奏跌宕。意象猶黃河壺口冰雪消融，巨瀑激湍急；氣氛似秋霜西風，溪水曲折淩越。正是“西河舞劍氣淩雲，孤蓬自振唯有君。”（蘇渙《懷素上人草書歌》）“忽為壯麗就枯澀，龍蛇騰盤獸屹立。馳毫驟墨劇奔馳，滿座失聲看不及。心手相師勢轉急，詭形怪狀翻合宜。”（戴叔倫《懷素上人草書歌》）

       立軸《李白詩<寄當涂趙少府炎>》、《送友人》，有老勁深穩、霜松雪檜之境。用筆、結字、章法皆趨沉雄凝練。特別是在轉與折的交錯變化上強化筋節，于換筆處見心緒跳蕩，如“州”字長豎，“送”、“逥”、“逰”的走之等，點畫振動，令人心動神馳，得抑揚鏗鏘之樂感。清人劉熙載説：“草書尤重筋節，若筆無轉換，一直溜下，則筋節亡矣。”（《藝概?6?1書概》）草書點線見筋節，若歌有節拍，詩有平仄，韻律自能顯彰。

       橫幅《擊水弄潮》，以用筆的中側變幻與線條的生澀律動得一種崛犟鬱勃之氣，而“弄”字的最後一筆，卻是如龍泉出鞘，快意毫芒，從而避免了線型的單一，又突出了作品線型的遲澀內斂與毅氣噴薄的對比，使讀閱過程有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意象生成，恰似“寒猿飲水撼枯藤，壯士拔山伸勁鐵。”（王邕《懷素上人草書歌》）

       綜觀陳世文將軍的草書，其風格屬雄強一路，唐人竇蒙《述書賦語例字格》中曰：“雄，別負英威曰雄。”“強，筋力見露曰強。”陳世文將軍正值年富，其草書日見老到，若臻人書俱老之境時，或可見其雄渾。唐人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標“雄渾”曰：“大用外腓，真體內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荒荒油雲，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以陳世文將軍之閱歷、修養、才藝，假以時日，倚馬可待也。

       陳世文將軍已屆耳順之年，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還有諸多社會兼職，如中國榜書藝術研究院顧問，八一書畫院副院長，中國將軍詩書畫院副院長，北京詩詞學會顧問……如今功成身退，解甲歸田，于詩詞、書法的學習與創作，更加遊刃有餘，更近“神怡務閒”從容進退之境。祝願其在今後的草書創作中竿頭日進，漸臻心手兩忘人書俱老之境。

李 庶 民

       （注：李庶民先生，字思齊，號秋齋，1945年生，著名書法評論家、篆刻家。中國書協第四屆學術委員會委員、刻字委員會委員，中國書協第五屆、第六屆刻字委員會委員，中國書法刻字藝術官方網站執行主編，山西省書協主席團成員，山西省書協教育委員會副主任，晉中市書協主席、中都印社名譽社長。曾應邀擔任全國第六屆書學理論研討會，全國第五屆、第六屆、第七屆、第八屆刻字藝術展，全國第三屆刻字理論研討會，岳安杯第一屆國際書法展暨國際書法論壇等重大活動的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