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中國網絡電視臺|網站地圖 |
客服設為首頁 |
梅冬:有請黃永玉先生入席!
各位來賓、各位觀眾、下午好。歡迎大家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冬日趕赴我們這場麓山腳下的文化聚會。四個月前,余秋雨先生在這裡搭建了他的第四座文化之橋;兩個月前,跨越海峽而來的余光中先生又在風中雨中娓娓吟唱了他的世紀鄉愁。杜維明教授在此抒發的是一段新儒家的暢想。今天,坐在我身旁的黃永玉先生,這位從鳳凰走出、漂遊了大半個世紀的藝術大師又會給我們帶來怎樣的文化饋贈呢?我們請黃老先生和大家一起,先來看一段宣傳片。
黃老70多年的人生漫步充滿了傳奇,黃老爽朗、熱烈和執拗的性格也相當充滿個性。看來,我們這次的文化之旅將會有一種迥然不同的期待。下面有請黃永玉先生演講。
經濟電視臺找我來這裡講話之前有好久了。我不感覺有什麼困難,因為我經常上課嘛,是吧。講講這個,講講那個都是常常有的事情。但是他們越做越隆重。隆重的氣氛把我也弄得緊張起來了。我以前講四、五個小時也不要緊啦,弄個小提綱,就這樣。那麼聽眾原諒我跑野馬。一個提綱講得很長很長,一個部分講得很短很短,時間就到了。那麼電視臺找了我一講,我説這個事情嚴重了。我得起個稿,那麼這一起稿不得了,我在上海住了五六天,我就從早到晚寫我這個稿子,寫得快完的那一天晚上我才打電話給我的朋友們,我説我到上海來了,他哎呀,太好了,你住幾天呀。我説明天就走,他説那你來幹什麼,我説我來起稿子,結果沒有想到稿子有這麼多,那麼我一個朋友就説我乾脆給你裱好了,免得你一張一張的看。總共有那麼十一張稿子,那麼我就把這稿子帶到這兒來了。
朋友們,我不是研究學問的專門家。專門家的特徵呢是學問有系統,有深廣度。誰不想做專門家呢,我當然也想做。只可惜當年我一心想畫畫,功課不好。説起來人家都不相信,初中三個年頭,我念了兩年,留了五次級。唯一的收穫是同班同學多,我收穫非常大,一兩百位同學。那麼為什麼要講這麼一段事情呢,我現在常常會不按照這個裏面來講,我到了我唸書那個地方,是福建廈門集美學校,那是一個很有名很完美的一個學校,那個學校有圖書館,那個圖書館有六層樓,藏書是非常多。我到了集美學校念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我的感覺是這個做得很幼稚,捉迷藏啊,我説我們在湖南鳳凰縣,到了小學六年級,哪還捉迷藏。我們打野味了。是吧,爬山打野味了。那麼四書五經基本上解決了,那個時候湖南省的省長是何鍵,他是主張讀四書五經的,我父親是一個新型的老師,他反對讀四書五經,但是沒有辦法。那麼我也被強迫讀了四書五經,包括《古文觀止》這些都念了,你還要背。背錯一個字,你要打手板的。那感覺上非常受壓迫。但是後來離開學校之後,尤其是在長大之後,二十幾歲、三十幾歲之後才想到我所讀的書、挨打的屁股沒有白挨打,這麼有用。我就想到一個問題,就是要小孩子念古書有沒有用,大人説沒有用,這個束縛思想,現在看看還真有點用。作起文章來,哪怕你寫白話文,上下對一對,銜接一下,講講音韻,那文章還挺有意思的。自己都頗為欣賞的。所以到了這個學校之後就挺看不起這個學校,成天鑽在圖書館裏面。底下我就按講稿念了。我大部分時間就畫掉了,剩下的時間就上圖書館。總是留級,而有的老師卻另眼相看,於是權威的老師就説教育方針有問題,那有什麼問題啊,對廣大的同學來講,一點問題也沒有,這麼好的學校,高級、完美幾乎是全國之冠。我也沒有問題,我有什麼問題。我很用功,國文都不錯。國文、自然科學都可以,美術當然是不錯的啦。只不過把學科換成是圖書館的書了,以後養成了習慣,幾十年過去了,雖然專家沒有當成,但得意的看了一輩子的閒書。這麼説的意思,不過都是向諸位介紹一下自己,到我們湖南人的文化耶路撒冷岳麓書院,並不是因為膽子大,也不是因為臉皮厚,而是我的一種情感的權利。家父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幾次帶我到這裡來過,使我産生了一種崇敬,流浪的夢裏也依稀靠這裡的廳堂、庭院和回廊得到慰籍和鼓舞。我是屬於我們湖南這裡的,我雖然沒有為楚土爭光,但我相信岳麓書院能收留我這個文化流浪漢。諸位寬宏大量、不辭辛苦到這裡來聽聽一個幾十年作為文化流浪漢的我談談文化流浪的經歷,擺擺龍門陣。
有時候我的朋友們開玩笑説,生物有遺傳因子,遺傳基因。歷史也有歷史的經驗,但歷史光是經驗嗎?歷史有沒有遺傳基因呢?比如説山西人做生意天分很高,這是廣義的稱讚。説是不是山西人個別張三、李四解放後資本主義改造,張三、李四的經濟上基本上消融了。近二三十年來改革開放之後,山西的那股聰明勁頭又上來了,當然不會是張三、李四的後裔,即使是後裔,也隔了好幾層。這個現象,江西、廣東、上海、包括我們湖南也都有。很多地方都能找到例子。不是骨肉的遺傳基因,是個奇妙的歷史基因遺傳現象。當然我現在想講的不是我不熟悉的山西省。我想講的是湖南我們自己的故鄉。我覺得我們湖南和我們湖南人以及山水都有頗特別的地方,長沙火車站、天然巧合那一個火炬紀念塔,跟外省人的觀感就是一個辣椒。紅極了的辣椒。社會效益比原來的火炬還要好,恰好道盡我們湖南人的精神。斯巴達人聽説剛生下來就要吊在樹上、放在岩石上,經風雨、見世面。張大以後還要受盡體力的鍛鍊和折磨,以便應付衝鋒陷陣。論體力和體魄,我們湖南人遠不如山東、山西人。我們都很滿足於自己的身材短小,毛主席身材魁梧是個例外。但是在處理自己和自己身外的非常事件,自覺已經夠用了。像矮小的拿破侖對他的身材高大的元帥説,你不要以為你身材高大,我隨時能夠解決我們之間的差距。我們湖南人經常有特殊巧妙的能力解決客觀差距。湖南人比斯巴達人稍勝一籌的地方就是除了忍饑耐勞之外,還經受過意志、道德和理想的折磨和鍛鍊,能臨危不懼,應變從容。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是自古就有的。有抱負,有理想,置自身悲歡于不顧,這不是哪一個家族遺傳基因的問題。所以我跟朋友開玩笑的説,遺傳基因之外還有個歷史基因的問題。毛主席教導我們説,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歷史的經驗當然值得注意,歷史的基因,至少是個值得有興趣的問題,近百餘年來,湖南出了那麼多驚天動地的風雲人物,曾國藩、左宗棠、譚嗣同、黃興、熊興麟、、毛澤東、劉少奇、胡耀邦,還包括朱德同志。朱德老人家原來也是湖南人,這些老人家的過世,於是有的人就説,湖南的氣數盡了、完了,風水轉了。沒有想到幾年以後又出了一個曆盡折磨的能幹的朱容基。我這是開玩笑。童叟之言無忌。
所謂的歷史基因也是瞎編的,請原諒。我的本行是畫,事實上我也沒有正式學過畫、從過師,也沒有過老師傅。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倒是沾了點沒有正統的光,很自由自在,不受約束。畫畫還是正統學習一點東西的好。有些基本工夫的掌握,不像我們這在野黨掌握得那麼辛苦,浪費那麼多的時間。這些都不談了。這裡我挑出幾個我比較想談的問題來談談。有不少的朋友常常問我這美術史學家,是個手藝人。大不了手藝人的不成熟的經驗而已。第一點我要講的是科學和藝術不一樣,科學的規律有進步的規律,藝術是越來越繁茂、越豐富。藝術不用進步這個説法。過去晚上點松明、點茶油燈、點桐油燈、點蠟燭。那麼屈原的詩裏面講的“華燈明燭, ”指的當然不是電燈了。過去步行、騎馬、坐轎,現在輪船、汽車、飛機,那是科學的恩澤,藝術沒有這種進步的概念。都要人親力親為,要在人生百年短暫的時空中倉促完成。換一個人又要從頭來起。科學明顯的有經驗,成果可以繼承。在前人的階梯上極力上升,感受到進步的原由。
藝術有如俄羅斯諺語所雲,不管你爺爺有多高,你還要靠自己長大。六千年前的堯舜彩陶給我們留下那麼多的高超的藝術作品陶罐,有什麼人敢大膽的説可以超越它呢,比它進步呢。當時堯舜的老祖宗們生活簡單,唱歌跳舞,雖然都只能是彩陶制的原始形式,也沒有錄像,也沒有東西可以記錄下來,它就有一種讓六千年以後我們這種後學嘆為觀止的原始藝術深度。我們老祖宗高超手藝的藝術結晶。藝術創作是一個人一生探險的結果。時代在進步,科學文明的演化,精神人文創作更豐富的作品,享受更豐富的藝術成果。從而人們更確信,藝術區別於科學的那種特殊的手腦價值。齊白石、徐悲鴻、李可染的孩子們當然有權利繼承父業。但是人們更重視的是齊、徐、李本人的創作精神。畢加索最大的孩子無所事事,享受著語音我,享受的余韻之餘不過是為老頭子開開汽車。其餘的孩子們,有的做首飾,有的做香水這類的生意。老一輩的辛勤鑽研很不可能像科學成就取得的那麼現兌現,
硬碰硬。它是一種更心靈的東西。何況還是要緊緊跟上的手藝。買電腦,人們不在乎是不是該是本人親屬的原作。買藝術品,如果碰到假的,你得氣得死去活來。底下要談得是藝術的抽象和具體。
中國畫講究氣韻、講究空靈,講究含蓄。為什麼要講究呢,因為人就需要抽象點的東西來綜合、調劑紛擾的生活。在家裏,在辦公室,忙碌下來的人常常遺失在一種時空的空洞中。什麼也不做、也不想,朦朦朧朧,傻在那裏。如果有人過來東問西問的話,他便説“別吵別吵,讓我靜一靜”。這個“靜一靜”不是休息。雅一點叫做超脫,叫做茫然,叫做忘羈。現代生活的人們常常忘記或失落這種寶貴的重要的空蒙狀態。人在山上、懸崖峭壁上面對腳下的萬丈峰巒、遠處重疊的群山,有人説他當時什麼也不想,但可以肯定大部分時空中都處在一種不思想的境界。在大海邊在森林裏,在月下,晨光微曦之前,在煩亂的生活中有這種境界是很人的。它起到一種 作用。中國畫中人們特別看重這類境界的作品。馬遠、范寬這兩位宋代的名家、元代的易雲寧、包括以後的石濤、八大以及近代的傅抱石都是這方面的能手。我講的傅抱石畫畫,他先有點自己的想法,然後他有意的畫一個很大很大的畫。他往畫裏面用很大的筆劈裏啪啦的撒水、撒墨,撒完之後讓它幹,幹了以後他就把它團起來團、捏成一個團,然後再把那個紙鋪開、壓平。當然上面還有高高低低,他再拿筆在上面掃,掃完了把它燙平,挂起來,上面有很抽象的東西。然後他這裡就去找霧,找遠近的距離,找水流,找瀑布,找什麼他就找。在這個基礎上他用筆墨把它提出來。把那個空文的關係,那些水類的架橋給它提出來。提出來還是比較抽象的東西,然後再這裡面加幾棵大樹,在山上的大樹實際上是棵很小的樹。樹底下加幾個更小的房子。房子裏頭加幾個更小的人,紅的衣服的、綠的衣服的非常突出的人,那麼人當注意到他這個的時候,再回頭一看看他剛才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東西了。近處的山、遠處的山,把人引到那個山水裏面去了。那麼傅抱石的高明的地方能夠把抽象和具體協調得非常合適的一個偉大的藝術家。這種修養是很難搞的。在以前避免一種淺薄的、簡單的理解這種抽象和具體。所以魯迅就説了,崇尚高簡便成空虛。沒有這種修養,沒有這種理解,假裝高簡一下就空虛了,搞不好容易幼稚可笑。在藝術上是一種控制的學問,控制它,一種學問。王維這兩句詩“繁衍如森林,浮躁青苔上”,你説他説明了什麼呢,説明了一種感覺不是很具體的東西。一種很緩慢的在移動的意境,但是這種東西,你在藝術上要得到它是非常難的。所以我們有的時候在畫畫上面得不到的,我們就到詩、詞裏面去得到這個東西。這個東西反過來幫助我們進行創作。有的朋友也不了解,向我訴苦,説聽不懂現代音樂,也看不懂抽象畫。受不了。看到這個畫亂七八糟,尤其是外國那種現代派強烈畫,音樂劈裏啪啦瞎吵,尤其是中老年人更不喜歡,那算什麼呢,是吧。我就告訴他,你原來是聽得懂的、也看得懂的。你把看得懂的本事忘記了。我一問他,你看過京戲嗎,看過地方戲嗎,聽過鑼鼓的鬧臺嗎,他説聽過,我問他你受得了嗎,他説他也受得了,很簡單,現代音樂就是加了音符的,加了音調的,有多來米發索的鑼鼓點子。現代抽象畫也是加上了各種顏色的鑼鼓點子。更具體的説,美術學院素描老師教畫人體畫、畫石膏像,講要點,將形體、調子,質感、虛實、運動,還講深度關係。你畫石膏,把人體裏面的縱深關係、形體關係,講這些東西,講光。太陽光照到的時候,這個光起到什麼樣的變化,衣服同臉的對比關係,講這些東西。講完了要你去練,要你去深入認識,這就是叫素描了。那麼這些繪畫元素,就是剛才講的繪畫元素,你要深深記住。用這種方式去理解你要進行的工作。那麼這個東西你懂了,你將來畫人也好,畫樹也好,畫風景也好,你都懂得這些關係了。畫起來只是熟練的問題了。那麼這説的是寫實主義的畫,那些抽象作品的表現是什麼呢,它只是拿了其中的一種,前面所講的那些形體、調子、質感、虛實、縱深關係、運動、對比這些元素,現代繪畫是拿其中之一的這些元素,比如説調子,它無所謂主題,調子就是我的主題,我表現到調子。什麼叫調子呢,深淺嘛,我一塊一塊的顏色、深淺的微妙的調子,這就是一張畫了。我表現質感,粗的細的叫質感,這是一張畫,我表現的強烈的色彩,它又是一張畫。那實際上它是回去了,回到我們研究元素的那個階段去進行創作。
現代繪畫的一些最基本的東西就是表現方法基本上是這樣的表現。那麼我們看呢,我們也用這種角度來看,就像我們喝茶一樣的,外國人不能理解中國人喝茶,一不甜,也沒有油,也沒有什麼味道。茶有什麼好呢,我説茶的那個妙處就像我們喝一種抽象畫一樣的,很妙到裏頭,用這個角度去體現現代繪畫。好的抽象畫用這種看慣了,也是很過癮的。不過它打破了我們過去的欣賞習慣,動不動就要問它,你講的是什麼,這裡頭是什麼故事,這是什麼意思啊,它不講意思的拉,所以有的人問畢加索,你這個畫是什麼呀,我一點都不懂,畢加索就問他,你聽過鳥叫嗎,那個人説,聽過,那問他好聽嗎,那個人説好聽,那畢加索就問他,你懂嗎,其實中國人不僅僅懂得抽象藝術,而且是創造者,是提倡者。提倡遊山玩水就是搞抽象遊戲,山水沒有什麼故事,沒有具體的內容。所謂陶冶性情就是欣賞抽象藝術嘛。(講樹雕和石頭藝術,沒有太大的意思)但是我呢,更喜歡稍微加以肯定的打磨過的比較抽象的東西,那種樹根,那個石頭塊,那個有更深的意境,不是那麼具體。漢唐、魏晉六朝已經有人就欣賞這個了。像白居易有一首詩,他説的石頭吧,他説:“回頭問雙石,能伴老夫否?”能不能陪伴我啊?“石雖不能言,許我為山友”,那個時候已經願意成為他的朋友了。(繼續講石頭)
另外講講藝術的一些發展,藝術它有一個鐵打的基礎,都要人作出來,人的智慧和手藝作出來的,那麼自然的美,客觀的東西,要人來肯定。沒有人,那美的東西就沒有依託了。
人不斷的探索更多的美的新篇章,美越來越豐富,越廣闊。剛才講了過去就是一種鳥獸、一種罐罐,沒有更多的東西。那麼現在越來越多了。繪畫、造型、藝術什麼都有了。(一段沒有意思的東西)我現在反對的只有一種,就沒有文化的一種東西我反對。那個歌詞寫的不通,前句不對後句的那種,簡單的講就是我不喜歡香港唱的那些歌。外國的現代曲子我喜歡,中國的從古代到現代的我都喜歡。我就不喜歡那些沒有文化的東西。吵也不怕,清也不怕,沒有文化我怕。藝術像希臘文化的山神,大力士一樣的。山神沒有人能夠比他有力量,非常大的力氣。但是他只怕什麼呢,只怕離開他的土地,他的身體離開他的土地他就完了。所以最後他的敵人是把他捧起來,把他掐死的。他離開了他的土地。藝術是一樣的,也像山神,但是不能離開土地。它跟人民的生活,跟土地是連接在一起的。藝術不能離開土地,不能離開人民。十八世紀産業革命以後,是近代藝術的一個催化劑,是現代美學的産婆。蒸汽機出現了,手和腳的力量堅強了十萬百萬倍,鋼鐵的規模讓世界立體化起來了。有了質量很高的鋼鐵,有了水泥,有了高樓大廈,也有了時間和速度。有汽車,讓人家的時間更多。有速度了,所以人就更自由了。還有了人的開放思想。(重復的幾句話)這樣的情況開始的時候,出現一群年輕人,在1875年出現了一群年輕人,這些年輕的畫家們開始懷疑,我們這個世界永遠是古銅色的嗎?因為我們以前的畫都是古銅色的。那太陽到哪去了呢?太陽為什麼不到畫裏面來呢?於是他們這麼一幫人就用顏色去畫出太陽的笑容,在一切的上面有光的效果,那麼這樣的一種發明在當時傳統的老畫家心眼裏面感覺是大逆不道,結果他們的畫展開出之後就不讓他們到展覽館去,他們只好在展覽館的外面搭了一個棚子開畫展,那一大堆先生們看到這些畫就罵他們,你這算什麼話羅?簡直就是印象派嘛,所以印象派的名字是罵出來的。所以當時是一個貶義詞,那麼到了25年之後有位學者經過一位畫家的罵呢,他就畫了3張畫,都是教堂的門口,一張畫是早上,一張畫是中午,一張畫是晚上。同樣的一個木頭。早上是濛濛的,中午是強烈的陽光,晚上是發紅的黃昏的落日的反映。這位老先生曾經反對他們的,有一天早上經過那個教堂門口,哎,這正像墨勒畫的那個畫啊,結果把人的意念,一種美的概念,開闢了另外一個天地。原來世界上還這麼美,還有早上這麼美的顏色,還有中午這麼美的顏色,有這麼美的晚上的顏色 。原來可以這麼畫,美是可以這麼去表現的。打開了他們的眼界,叫醒了他們。那麼後來他們在表現上,在題材上,又開闢了一個新的天地。這一系列的繪畫到了十九世紀以後,為什麼作用這麼大?更是因為交通發達了,物質條件豐富了,(他們)出現的原因。有一位比較早的艾瑪勒得畫了一張畫,就是在草地上,巴黎附近的黑森林,一群紳士們同一個裸體的女孩在午餐,一些先生們講這個大義不道,怎麼可以穿禮服的紳士和一絲不挂的女孩子在一起呢,罵了一陣之後腦子也開竅了,原來題材可以這麼去捕捉的。那麼底下的就更厲害了,有一個印象派的末期的一個畫家叫高頓,他跑到太平洋的一個島上去了,跟島上的土人生活下去了,他自己參與了那個生活,不是僅僅作為畫家去表現它。畫了無數的好畫回來,開了人的眼界,原來畫畫的世界這麼廣闊,可以這麼畫畫,那他帶了很多這種原始藝術雕刻帶回來,又發現了最早的原始藝術也有這麼多的美感。(又舉了一個例子,不是很有意思)藝術那個土地面積不大,但是它不停的打圈,越打圈越高,而定點的位置就是那幾樣,不過它的高度不同了。是這樣上升的。到了後來城市出現了以後,人就變成了現代城市的奴隸,都集中到城市裏頭去了。城市就有了大自然的山的巍峨,早晚光、顏色的變化,成為一種新藝術的溫床。我就説在建築上、在繪畫上、在雕塑上出現了意大利的莫尼.克裏亞尼,出現了西班牙的畢加索,本土的布拉克,這幫翻江倒海的混世魔王,創建了心得藝術。這些新的藝術是一代一代的發展的,越來越繁榮,不是一種進步。
我在到美國去,到布洛克林那個什麼大學,那些搞藝術的先生們教授們要給來的中國人上上藝術課,我們美術代表團是我們兩個人,一個 ,一個我,咱們開玩笑説我們兩個輪流做團長。然後到了那兒他給我們上課,講的東西很幼稚,主要的是給我們講講現代藝術。我們的藝術是進步的,你們的藝術是落後的。我就告訴他,藝術沒有落後同進步的問題,只有繁榮的問題,它不像科學。我説有的事情你並不清楚,我講給你聽。倒過來我就給他講了兩個多鐘頭,很多人啊。最後他説你們中國不懂得空間,另外一個美國教授臭罵他一頓,“空間是中國來的,你懂得什麼空間?”這種事情在意大利也有過,我開畫展,我平常也不大畫寫意的南瓜什麼的,那一天我畫了一張六尺的南瓜葉子,他們很喜歡,比較抽象的。他説這張畫你要賣多少錢?我就告訴他,我們中國賣畫是一尺多少錢,這裡是多少尺,他説那你沒有畫的地方也要錢啊,我説你把這個沒有畫的地方你剪掉吧,光買那個畫過的吧。一尺多少錢,這個是多少尺,他説,那你沒有畫的地方也要錢啊?我説,你把那個沒有畫的剪掉嘛,你光買那個畫了的嘛。
我早就説過:藝術家永遠是仰人鼻息的,唐朝的閻立本被叫到宮裏去,寫生牡丹啊,荷花啊,趴在地上畫,皇帝、皇后在旁邊,一點也不敢動,滿身大汗,畫了一天,回家就告訴家裏人説,兒孫啊,再也不可做畫畫的事了,他不光是累,而且好像是受到侮辱了。文藝復興時期的那三位巨匠,都是被王公大人保護養起來了。公道一點,開明一點的王公大人哪,還懂得説一些話,比如説,一個皇帝,意大利當時的皇帝,,一個大雕塑家,替他做了一輩子的雕刻,在佛羅倫薩到處可以看到的雕塑, 當那泰羅 要感謝他,當他看他時,説要感謝皇帝照顧我,我能夠有這樣的成就,那位領導人是很了不起的,他説不是這樣的,我今天能夠活在的時代,我很光榮,活在偉大的藝術家的時代,我很光榮。達芬奇因為吵架了,跑到法國去了,後來就死在法國了,死在法國的什麼地方呢?死在法國的國王的懷裏了,國王抱著他,這麼死的。拉斐爾很年輕就死了,他埋在羅馬的萬神殿,羅馬的中心的一個非常出名的建築,埋在萬神殿的第一號窿裏面,等於佛龕裏面,第二號才是埋國王,第三號包括伽利略等。當時對藝術也很尊重,拿破侖也説,拿破侖打埃及的時候,就派了一群學者去了,學者去幹什麼?去搶那個藝術,搶藝術品,所以他的隊伍裏,大量的隊伍裏中間是教授們同驢,毛驢,為什麼要毛驢哪,用毛驢運回來,教授鑒定完了,讓毛驢運回來,至於我呢,我活得好一點就可以了,我死不死在哪個懷裏倒無所謂。但是畫家們喜歡説清高,我説,畫家們從來沒有清高的可能,你清高什麼?當年的揚州八怪,沒有鹽商們買你的畫,你的日子能過得好嗎?人家養了你,他還要吹牛,我很清高,我又不同這個,不同那個來往,實際上沒有人養你,你不可能的了。藝術定下來,命中註定,是這麼個樣子。元朝有一個易雲林,一位大畫家,他脾氣很壞,又很愛乾淨,特別愛乾淨,常常受有錢有勢的人的欺負,挨了打,一聲不出,人家問他,你為什麼不出聲啊,挨了打,他説:一説就俗了,一齣聲就俗氣了,不説。但這是一個阿Q精神,他坐牢了,他愛乾淨,特別愛乾淨,管監牢的人大概有人關照了,讓他受苦吧,把他綁在糞土旁邊,他感覺很糟糕,太不乾淨了,很痛苦,牢房裏送飯來了,他説你為什麼不舉案齊眉啊?沒有禮貌,又被臭揍一頓,這麼一個畫家。這種事情,畫家也是要有的了,都是要有的了。知識分子也有個這麼樣的弱點,比如説,很容易感覺到,政治家、有錢的資本家,大家會説,這個人愛擺架子,那個有錢,擺臭架子,但是有學問的學者擺架子,他都原諒了,有學問有怪脾氣,他也原諒,有學問就可以擺臭架子。擺架子實際上是什麼東西呢?是怕人一眼看穿的一種設防,要老頭子,例如我吧,你們來了,我擺架子,免得看穿我的缺點了。我沒有學問,我書讀得不好,你們年輕人一來,我擺好架子好一點,設防啊,等於拿著機關槍對著你們,你不禮貌我就開槍了,是一個虛弱的表現,裝模作樣是一種虛弱的表現。你有學問有什麼了不起啊,不象有幾個錢,有點權利而已嘛。裝模作樣的學問實際上就是沒有學問的表現,是一種空虛的表現。藝術家喜歡談清高,偉大的象吳道子、顧愷之、閻立本,稱號也就是畫苑,到了今天我們知識分子,稍微有點名氣,有點年紀,那個架子神秘得不得了呢,如果你從側面看看,從背面看看,就感覺到是個問題了,當年維持揚州八怪的是有錢的鹽商,現在維持外國畫家的生活的是資本家,老百姓怎麼能買得起你的畫呢。假定有一位手藝高明的畫家,住在甘肅,住在青海,你想想看,你的清高有什麼地方可以依靠啊。沒有了。中國畫和外國畫呢,我都尊重,因為我是中國人嘛,大部份的時間我都畫中國畫,有時候也畫外國畫。很多年前,有個朋友很氣憤地跑來告訴我,他説,有一個中國畫家説你的畫不是中國畫,他很生氣,我説你轉告他,他再説我的畫不是中國畫的話,我就告他,因為是不是中國畫並不重要,你要畫得像樣才好啊,不是中國畫有什麼要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