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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重其畫

發佈時間:2013年08月07日 15:38 | 進入美術論壇 | 來源:央視網 | 手機看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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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之地,豪俠傑士之所聚集,而魑魅魍魎亦所在多有。余旅食京師有年,尤喜書畫,每欲與當世高人交而不可得。蓋數十年來,畫風日弊,習畫者雖眾,而不知法古,日孜孜于所謂創新;或競效西人之所為,唯西人之馬首是瞻,而沾沾自喜,以為古人不我若也。而十之八九皆江湖術士,不學無術,塵俗滿紙,野狐禪耳,虎豹之皮而犬羊之質者不可勝計。環顧蕭然,幾無可與語者。以是裹足門限,讀書習字,聊以度日。如是累年,然後得任重千里。

      先是,吾友姜君尋告余曰:有任重者,年雖少,而畫藝老成,堪與古人比肩,知畫者皆重之,以是名重海內。余不之信,以為吾國繪畫,非數十年真積力久不得入其門墻,任君雖逾而立,未至不惑,計其學畫不過廿載耳,安得至此!及得任君畫集觀之,乃駭然而異之,知姜君所言不虛也。中國繪畫,深而且博,學者不能遍觀而盡識,故各得其性之所近。任君尤長工筆,自晉唐以迄明清民國之名家無不臨習而精研之,于宋人得力尤多,參悟尤深,于陳老蓮、仇十洲乃至近世張大千諸家亦盡力摹之;間以造物為師,對景寫生,工細入神。而人物、山水、花鳥無不精擅,各科並兼,或沒骨,或白描,或青綠,無不筆法老成,設色精麗,古意盎然,功力之深厚,誠有欲集古人大成之勢,而自出機杼,尤所在多有。山川林木,鳥獸蟲魚,無所不有,爛然燦然,炫人心目。王延壽賦魯之靈光殿也,雲其“圖畫天地,品類群生;雜物奇怪,山神海靈,寫載其狀,托之丹青,千變萬化,事各繆形,隨色象類,曲得其情。”吾于任重之畫有以見之。年方逾立而畫藝如斯,誠可謂不世出者。繪事之餘,復博覽群書,精研畫論,古今畫法無不參詳,于古今之變、天人之際亦多所究心,雖未敢稱富五車,當世才俊亦少有及者。遊歷海內,遇當世名家、長者先賢,亦虛心求教,故眼界益開,心胸益廣。如復以煙雲供養之,則他日誠不可限量,豈在余之多言哉!余與時人相接尤寡,而譽之者無日不至,使余盡識任君之友,則任君之譽可勝道哉!

      然畫品如人品,有其人始有其畫。余重任君之畫,更重其人。蓋倜儻非常之畫必得倜儻非常之才有以托之,而倜儻非常之才固難得也。倜儻非常之人亦必有倜儻非常之行。任重少習書畫,亦嘗入今之所謂大學者求學,三年然後輟之,以為學校之所得,不若自學之有得也。客居滬上,日讀經史,夜臨名畫,與古人血戰,積廿年而不輟,遂成今日之格局。其所收所藏之珍寶古玩、法書名畫,皆欲增益其所學而施之於其畫作,非徒然賞玩之而已。人視任重為狂生,吾以任重為真者,非其真無以成其狂,非其狂無以成其畫。袁寒雲嘗為張伯駒先生書一聯曰:“十有九輸尋常事,百無一個眼中人”,其語甚狂,其情甚真,任重甚喜之,以為亦吾之寫照也。世人雖眾,能入人眼目,相與參詳者有幾,何必終日隨人作計?然氣韻雖曰天成,力學亦不可或缺。其形而下者技也,技固為畫學之本,然技必進乎道,方為大家。技而欲進乎道,亦非數十年孜孜以求而不能得。其求道亦有説焉。君子之於學也務為道,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後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觀之於文章,則其人必有所立。書畫之道雖深且博,顧求之者何如耳。近代以來,畫道幾廢,學畫者競趨新奇,眩人心目,而昧于畫道之本,不知所守,惟俯仰徇時,以求榮利為急務,忘本趨末,流而不返。以不信不固之心守不至之學,雖果于自用,實亦莫知其所以用之之道,況復有利祿之誘哉!任君既以畫求道,遂立定腳跟,心力盡萃於此而不知止,凡古今名家畫法之精且美者皆可入我筆下。其用意甚高,卓然有不顧世俗之心,直欲自到于古人。其心非特欲與人為異也,不欲與庸人合耳,非好異以取高也。信之既篤,守之彌堅,可謂好古而敏以求之者。世既無師矣,故師之於古人,師于古人,必先求古人之意,意得之則心定,心定則道純,道純則充于中者實,中充實則發為文章者輝光。畫者,其任重之文章耶?吾于其畫見其內心之輝光焉。夫學畫者眾矣,未嘗不欲深得畫理而及于古人,然能至者鮮矣。非畫道之於人遠也,學畫者有所溺焉,蓋畫者難工而可喜,易悅而自是。彼世俗之學畫者,一有得焉,則曰吾畫工矣、美矣,甚者視古聖先賢蔑如也,曰吾畫家矣,吾名家矣,吾大師矣,自欺亦復欺人。庸人復從而頌之,遂流於誕妄而不自知。大抵以道勝者不難自至,不解畫理,徒見前世之工致,愈勤學則愈不至。任重其以道勝者乎!求道不倦,一技之不知便以為恥,余因是知任君之必有大成也。其才足以成繪事,而又迻之以詩書六藝之學,先聖賢之德音以成其文,以輔其質,宜乎從事於是而流聲天下也。名既高矣,聲既廣矣,日詣其門而欲倚其聲名以取身價者無數,任君亦有以擇焉,與人處者非其類,雖有陶朱之富、霍張之貴而一日不留也。此亦丈夫之本色也。

      任重之於畫也,蓋出於天性,以為世間之樂莫有逾於此者。當其冥想沉思,揮毫以追之,雖終風吹于前,雷霆震于後,亦不知之。其于畫也,機應於心,神完而守固,雖外物至而不膠于其心。養叔之治射,庖丁之治牛,師曠之治音,僚之於丸,秋之於弈,樂之終身而不厭,奚暇外慕!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此其所以能至於斯也。況其溯本求源,沉浸古法,下筆有自,葉茂而根深耶!世之學畫者日言創新,而憑虛臆造,無根無源,拼湊穿鑿,浮薄輕狂,惟恐不能取悅於世人,而非有卓然自立之藝能,解畫者固已棄之如弊屣矣。

      丈夫為藝至此,亦已榮矣。任重既以善畫名於世,世人得識一面者皆退誇於人以為榮耀。余嘗自許平生不妄許人之交,而所交必得天下之賢才。今任君若此,于吾之交有光,所以余益得自負也。前世之以畫名家者夥矣,史傳既傳其事,又往往圖之於畫,照耀人之耳目赫赫若前日事。世常説古今人不相及,今任君之畫與古人豈有異也?然余亦有憂焉。草木鳥獸與夫凡夫俗子,其生雖異,其死則同,一歸於腐壞澌盡泯滅而已。其不朽者,皆能立德立功立言者。吾觀史乘所載,漢魏六朝以迄於今,以畫名世者不可勝數,其所作或至數百千幅,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雖當時號為名家,而無異草木榮華之凋零、鳥獸好音之過耳。方其用盡心力於斯道,日夜不休,焚膏繼晷,何其勞也!汲汲乎唯恐其名之不傳,畫之不彰,而竟歸於泯滅,藝道之不可憑恃也如此。況今之學畫者汲汲乎唯名利是求,其人其畫之歸於澌滅,吾可坐而待也,可不懼哉!任君之學行足以立身而進不止,才能足以高人而志愈下,吾因是而知任君之畫之名必傳于後世也。《書》曰“不自滿假”,又曰“汝惟不矜不伐”。以舜、禹之明,猶以是相誡,況其下者哉!任重其勉之,其勉之!

      辛卯冬月于京師之琴音堂(作者:雒三桂  文化史學者、書畫家、書畫理論家,《光明日報》攝美部副主任,中國國家畫院公共課導師,中國藝術研究院篆刻院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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