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家連續三代夫妻子女無一例外都是藝術家。美術史論家李松濤説過他們家族對中國藝術界貢獻之大,但鮮為人知的,還有他們對常熟、上海、北京三座城市的諸多貢獻。
1906年誕生於江蘇常熟龐氏家族的龐薰琹無疑是常熟的驕傲。畫家們稱他為“中國前衛藝術之父”、“中國近現代藝術巨匠”,工藝美術家們稱他為中國工藝美術事業的奠基者、拓荒者。他在北京創立了中國第一所工藝美術學院,為中國培養了最早一代工藝美術人才和工藝美術教育骨幹。
在常熟清末至近代的八大名門望族中,龐氏居第二,僅次於翁同龢家族。“讀書立品”是龐氏家族的傳家寶。到今天,從位於常熟市古城區中心的龐家大院的規模中,還能依稀回望這個家族的昔日榮光。1844年龐大堃的獨生子龐鐘璐成為龐家繼父親及叔父龐大奎後的第三位舉人,頗受體仁閣大學士、同治帝師翁心存(翁同龢之父)賞識,並成為翁心存弟子。三年後,龐鐘璐被道光皇帝欽點探花,官至一品大員,曾賜紫禁城騎馬。而龐薰琹就是龐鐘璐的唯一嫡傳曾孫。
龐薰琹出生時正是官至太常寺少卿、通政司副使的祖父龐鴻文辭官南歸時。龐鴻文主纂的《重修常昭合志稿》,對常熟的文化貢獻甚大。龐薰琹的子女也聽父母斷斷續續談過龐家的故事。“聽父親説,日本人佔領家鄉,搶劫龐家的文物、珠寶、古書,用船運了三天三夜,抗戰勝利後在上海看到老家收藏的古書,其價格可以建造一幢花園洋房。”龐薰琹之子龐均説。而龐薰琹長女龐濤回憶:“我母親説當時去了常熟才是奇怪呢,在廁所裏撿到很貴重的東西,翡翠,一大串的。”2008年起常熟市相關專家就建議儘快修復龐家大院,將龐鴻文宅修復後開闢“常熟方志館”,將龐薰琹故居修復後展示龐薰琹生平事跡和藝術成就。
中國美術教育家、史論家溫肇桐認為從審美思想和創造性藝術勞動著眼,龐薰琹應該而且必須與元代的黃公望,清初的王翚、吳歷並名,因為他們都反映了自己的時代,成為常熟歷史文化名城必不可少的重要內涵。1991年6月20日龐薰琹生日那天隆重開館的龐薰琹美術館是常熟第一所美術館。雕塑大師劉開渠創作的龐薰琹漢白玉胸像,就安放在館前左側花草叢中,露出安詳、單純的笑。
龐薰與常熟:少小離家老大回
中央工藝美院推動了全國工藝美術的發展,常熟更不能例外。1978年傅慶徐因籌建常熟工藝美術職工大學,第一次到北京白家莊拜訪龐薰琹。龐薰琹十分爽快地受聘為常熟工藝美術職工大學顧問。1979年6月,70多歲仍鄉音未改的龐薰琹在回常熟的公路上,心潮澎湃。“他貼著車窗玻璃,盯著由灰淡漸漸清晰的虞山,詢問山上的城墻還有沒有,興福寺保存得好嗎?對家鄉的無比熱愛顯于臉色。”傅慶徐回憶道。1979年距龐薰琹1936年母親病逝奔喪回常熟已過43年。
龐薰琹出生時常熟尚有七條河,自古稱七弦。龐家位於第一弦,因此祖輩為他取名龐薰琹。龐薰琹有“家在琴川第一弦”的畫印,筆名“鼓軒”也是取自常熟老家的“銅鼓軒”。江南水鄉的刺繡、繡花給了龐薰琹最早的藝術啟蒙,小時,每逢家中曬舊衣,衣服的款式、圖案、色彩,都讓他“進入了如醉如夢的‘美’的境界”。龐薰琹的姐夫是上海名醫金問淇,但15歲就從常熟到上海震旦大學學醫的龐薰琹總是心有不甘。
1979年他在常熟工藝美術職大與家鄉人分享了棄醫從藝的經歷。外國神甫對他説:“你們中國人成不了藝術家!”“你等著瞧吧!”龐薰琹回宿舍雇輛黃包車就把行李拉走了。1925年從上海港起航的法國郵船“波爾特加”號載著19歲的龐薰琹到巴黎,那時畢加索、勃拉克、萊歇、恩思特等名畫家正雲集於此。
在巴黎博覽會,龐薰琹生平第一次看到什麼是工藝美術,他想進巴黎高等裝飾美術學院學習。“第一天去學,他們同意我入學,誤認我是日本人。第二天一看我的護照是中國人,對我説不收中國人!”龐薰琹講到這裡已是熱淚盈眶,“從那時起,我下決心爭口氣,在我們中國也辦一所工藝美術學院。”1995年巴黎高等裝飾美院與中央工藝美院結為了友好院校,互派老師和學生合作交流。院長做夢也不會想到,中央工藝美院的創建人,就是被自己學院拒之門外的中國留學生龐薰琹。
但這一路走來,舉步維艱。龐薰琹涉足工藝美術時,中國現代工藝美術幾乎是空白。龐濤説父親當時不斷地講,到處給人講要辦工藝美術學院,還和教育家陶行知長談了三天。1952年,周恩來同意建立中央工藝美院,向國務院和周恩來總理呈送建院計劃的就是龐薰琹。1956年中央工藝美院終於誕生,作為國務院任命的第一副院長,龐薰琹主張開辦現代設計教育,培育現代設計人才,但上級領導手工業管理局局長兼院長則主張發展特種工藝生産,謀求換外匯。矛盾中,龐薰琹1957年被打成美術界頭號大右派,蒙冤22年,病中的妻子丘堤聽見批鬥丈夫的消息,心臟病加重,過早離開人世。
1979年從常熟返京不久,龐薰琹才恢復中央工藝美院副院長職務。但在常熟龐薰琹仍意氣風發地指出工藝美術在人民生活中的重要性,提出設計要美化、時代化、民族化,要提前考慮設計,要表現出中國的風格。他還饒有興致地看了常熟花邊廠、木器廠、工藝美術廠和金屬工藝廠等生産單位,提出指導意見,並勉勵設計人員“希望你們將來都成為總設計師”!
他身在京城,心繫常熟,一手扶植家鄉的工藝美術教育事業,他建議常熟工藝美術職工大學“考慮逐步發展為省立的學校”。他在通信中指導教學工作,派中央工藝美院教師李永平到常熟擔任圖案教學,向學校贈畫贈書,為學生的畢業論文題詞,並安排留校的畢業生到中央工藝美院進修。
1982年龐薰琹給傅慶徐寫信:“希望這個學校在工藝美術事業方面作出貢獻,工藝美術事業毫無疑問將會有很大發展,因為它和人民的生活有著密切的關係,我時常在想,是不是能把常熟建設成為一個工藝美術的城市,特別是把農民手工業與發展旅遊事業結合起來。”龐薰琹在信中建議將“手工織制裝飾布”作為一個研究課題,他認為裝飾布不是搞一些“壁挂”,而是如沙發佈、汽車坐椅布、窗簾布一般實用才對。
1983年他為常熟工藝美術職工大學書寫校牌和校徽時,希望學校辦實習工場,用常熟土布機織裝飾布。“我法國回來後做的窗簾,就是用常熟這種土布,可惜當時的土布褪色。現在用粗紗或棉線和麻線結合起來,或用人工纖維混合起來,就是橫條和豎條的經緯線,色彩要現代化一些,先小批量,有一定技術後再擴大為沙發佈、賓館的裝飾布。”龐薰琹對傅慶徐同時説道,“我正在寫回憶錄,很想在秋天到常熟來租個房子寫回憶錄。”可惜兩年後他在北京病逝。
龐薰琹生前不開展覽會賣錢,也不出國展覽賣錢,美國《生活》雜誌負責人想把他的畫全買去時,他手頭正緊,卻堅持不賣他國。龐薰琹一生留下的絕大部分作品都獻給了家鄉常熟。
從發起“決瀾社”到迎接上海解放
龐薰琹在巴黎時,巴黎還是世界藝術中心,藝術市場空前活躍。年輕的龐薰琹在異國已有名氣,不少人求他作畫。他1929年去德國考察現代設計學校包豪斯時,兩家報紙報道這位23歲的中國畫家,並刊載德國畫家為他畫的漫畫像。
巴黎一位子爵想和他合作,每月兩千法郎,暑假還可去海濱住兩個月,路費、吃住全包,但龐薰琹拒絕了。“很多人都勸他,世界上再沒有一個地方比巴黎更適合畫家的了,你會後悔的,但他還是説要回中國。”龐濤説。
1930年龐薰琹回到故鄉常熟,在故居銅鼓軒一頭鑽進中國畫論、畫史中,並對照西歐美學思想,寫成頗具影響的學術著作《薰琹隨筆》。那時,溫肇桐等常熟美術青年想在常熟掀起新美術運動,扭轉“四王”模古頹風統治著的常熟畫壇。幾次交往,龐薰琹欣然同意作為旭光畫會的發起人之一加入他們。溫肇桐説因為龐薰琹和大家一樣認為:學了畫,不應該“聊以自娛”,應該面向社會;不僅要改變常熟畫壇,還應該盡力來改變中國畫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