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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長江的版畫作品以描繪人物形象為主,也畫風景和其他題材。他在版畫上的成就,取決於多方面的因素,其中,得益於他的寫生素描是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因素。許多年的藝術實踐使他懂得,作為畫家,只有用形象的語言才能表現他對自然、對人生的看法,敘説自己的感覺,流露自己內心的感情。這形象的語言可以有不同的表達方式,由不同的藝術符號來組成。大體上説,有具象寫實的和抽象的語言兩種。在具體的藝術家手裏,這兩種語言的選擇與運用必鬚根據自己創作的需要、志趣出發,而創作的動力則應該是生活的體驗,不能靠主觀臆造和杜撰。也就是説,藝術創作必須是有感而發,藝術家必須要有生活的積累和感受作為創造的資源與基礎。採用何種手段或語言,這純粹是藝術家個人的事。每一位藝術家可以根據自己的個性、愛好以及修養、素質來做選擇。當然,不論用寫實方法還是用抽象方法作畫的藝術家,經過一定的寫實訓練是必要的。因為寫實的訓練,不僅能練就寫實的技巧,而且能練習心、腦、手配合,培養訓練在客觀世界中捕捉形象特質的能力,培養訓練藝術家的想像力與創造性。事實上,即使在平面上“如實地”表現客觀物象,也是需要藝術家發揮想像力與創造性的。現在社會上以及藝術界流行著一種看法,認為寫實是一種落後的技術與手藝,用寫實的方法和技術已不合現代潮流。這是誤解。寫實當然只是一種手段和技藝,它本身並無品格可言,它的品格高低優劣全在於創作者本身的才能與素養。有在美學品位上淺層次的、屬於技藝範疇的寫實,也有高美學品位的寫實,其中的差異是不言而喻的。不分清紅皂白一概否定或貶損寫實藝術的價值,是一些人的偏見。不用説,作為寫實主義畫家,要超越寫實技藝的範疇,賦予自己的作品以鮮明的觀念,以真摯、深厚的感情,也確實是不容易的。當前社會上也確實流傳著不少格調不高和媚俗的寫實作品,值得我們警覺。
長江是堅持走寫實主義道路的藝術家。他認為,在藝術的長河中,寫實的道路並未也不可能窮盡,因為廣袤的、不斷變化著的客觀世界給人們提供了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藝術源泉,因為人們對現實的感知不斷在擴大與深化,由此會影響人們的藝術創造,會賦予寫實作品以新的時代感和新的審美趣味。長江的寫實功夫是通過20多年的訓練不斷取得與提高的。除了在學校圍墻內的基礎訓練外,主要是通過在深入生活過程中的寫生不斷加以完善。長江有自己的“生活基地”,定期到那裏去生活,去體驗,去畫素描與速寫,去從事創作。他的生活基地是甘肅、青海、四川、西藏高原地帶藏民居住的地方。他先後去那裏20多次。他説:“藏區高原之旅,每次都有新鮮的感受和體會。”他愛這裡的山山水水,説他“在這雄山壯水之中盡情開懷地感受著大自然的力量和它的神奇。”他更喜愛這裡的藏族同胞,他們“沒有人為的修飾,率真樸素,充滿野性的活力。在他們強悍的外形裏飽含著英武的挺拔之美”。長江還在這裡的人物與山水的體貌中領會它們蘊含的精神,領悟其內在的意義,從而使自己的心靈世界得到凈化與昇華。在這個過程中,他明確地認識到,當前我們的“藝術創作缺少內含的張力和淳厚,最重要的原因是藝術家脫離了對大自然的感悟,缺少了用自己的心靈與自然虔誠對話的勇氣所致”。他一步步地走近這奇妙自然的深處,走向這些淳樸的藏胞的內心世界。他畫畫的動機不是為了獵奇和形式的目的,而是為“藏民族精神世界中一種永恒的生命活力”所驅使。在追尋藏民族豐富的精神世界奧秘的過程中,他也在尋找作為藝術家他自己的靈魂,從而尋找到他獨特的表達西藏精神的藝術語言。也就是説,這種語言從客觀世界也從他主觀世界中提煉。這兩者,客觀的與主觀的,有機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種藝術境界。這是與藏民同胞的人生理想與宗教觀念在精神上相對應的語言:對自然的虔誠,對真善美的執著,內容與形式的單純和質樸。
對畫家來説,從接觸客觀世界的表象到把握它的本質,到運用藝術手段來進行創造,都離不開感覺。感覺的敏銳性,以及它的清晰性與模糊性(有時需要十分清晰,有時卻需要朦朧與模糊),都為藝術思維與創造提供靈感。在多數情況下,藝術感覺表現為直覺。直覺有時與客觀世界的真實相貌有距離,甚至有明顯的誤差,但是,對藝術思維與創造過程來説,卻是非常可貴甚至是必不可少的。長江的素描之所以有感人的力量,一是有現實的品格,即它們從生活中來,有鮮活的生動感。他筆下描繪的、刻畫的,都是他在生活中尋找到的、挑選了的“模特兒”,他為這些對象的相貌、神志和精神所感動,所迷醉,他才動筆作畫。他的作品保持著客觀對象的生動性。與此同時,他不拘泥于客觀對象的外貌,他不求面面俱到的逼真描繪,他用自己的眼睛去捕捉對象身上他以為是最生動、最有表現力的部分,他大膽地有所強調,有所減弱,畫得相當主觀與自由。客觀與主觀的統一,理性與感性的統一,真實性與藝術性的統一,是一切藝術創造(包括素描與速寫藝術)成功的奧秘。太客觀的描寫或太主觀的發揮,太理性、太觀念化的交待或太感性的鋪陳,以及過分強調對象的真實或過分追求藝術味,都會使藝術創造喪失應有的品格。長江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也在長期的生活體驗中,培養出沉著、穩健的品性,對一切事物有冷靜的、理性的分析,但同時,他始終用自己的感情,用藝術家的眼睛與心靈去體驗、去捕捉生活中閃光的東西。他用眼睛、心靈去記憶,用眼、心和手配合,用速寫來刻記這些印象、感覺和形象。20多年來,他積累了大量的速寫、素描一形象記錄藏民生活的資料。不,説它們是“資料”不夠準確與全面,它們一方面是為藝術創作積累的素材,另一方面,它們本身是精湛的藝術創作。長江是以嚴肅認真的態度來畫這些素描與速寫的。而且,他在這些作品中找到了發揮他藝術才能的空間。他曾經寫過一篇説速寫藝術、題目是《動感主線》的文章。他寫道:“任何精妙的速寫作品都有一個共同點,即在速寫作品中體現人物動感與張力的主線十分鮮明。無論用何種造型方法表現對象的美,最令你抒發情懷的首先是所呈現的簡潔、明確的運動線。”“動感主線與精妙細部的結合,構成了速寫中最具表現力的造型美感。”他的這些談創作體會的文字,實際上也是對他自己作品藝術特色最好的描述。他的素描與速寫中的幾條主線都是非常肯定與自如的,塊面的基本構架清晰、單純與明確,而同時,與之相襯映的輔線與細部又相當豐富、微妙。他主要用有變化、有力度的線,有時在一些部位擦、染和敷以稍許的色彩,這些手段結合空白的巧妙運用,使他的作品具有迷人的神韻。我想説,長江的素描、速寫藝術之所以達到如此境界,除了生活的積累外,是和他的全面藝術修養分不開的。除了對西方素描和藝術造型有很認真的學習和研究之外,他對民族傳統藝術也有濃厚的興趣。他不斷從古今中外的藝術中吸取有益的養料,以豐富自己的創造。和他早期的作品比較,他近幾年來的素描與速寫,在精神上與表現技巧上越來越具有文化品格和民族特色。這意味著他的藝術將面臨著新的突破,我們熱切地期待著。
(作者:邵大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