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水墨

    稚嫩的藝術要有追求，無追求則無法走向成熟；成熟了的藝術也要有追求，無追求則路窮而途未。

    追求則是藝術發展的生命。

    淡淡的水，淡的山，淡淡的雲，淡淡的晨霧，淡淡的夕陽……，真成了石瀛潮山水藝術的主調，也是他對藝術情趣的追求。

    輕描淡寫，靈性易出；不經心處，就會使人感到淡而無味。石瀛潮捂出了其中的道理，在淡的主調中，常常又施之濃墨枯筆，追求清淡中的渾厚與質樸，在如雲、如煙、如霧的畫面上似乎還潛藏著什麼，引得人要去尋找。

    十五年前，石瀛潮還寓居海上，在他出版畫葉中，我為他的畫寫下了上面那段觀感文字，企望中國能出一個水墨畫家。

    不久，他就到地球的另一邊求發展去了。幾年後，托朋友帶來他的畫冊，是用丙稀顏料畫大洋彼的風光，真可謂是“花花世界”了。我不由感嘆：水墨的石瀛潮消失了。但感嘆不值分文，為了謀生，他只好如此，那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又是幾年過去，石瀛潮突然回來了。他攜來幾十幅自己的畫作，都是以中國水墨寫異域山水，興致勃勃，要出版畫冊。遂逐幅展開，欣賞竟日，雖是水墨淋漓，不乏佳制，但總感到墨氣凝滯，筆道緊繃，厚重有餘而生氣不足，又是一陣感嘆：不是當年輕煙淡墨

    寫江南水鄉的石瀛潮了。

    我深知瀛潮，他是個張揚其外而謙遜其內的人。也就是這次上海之行，他攜帶作，走家串戶，登門拜訪了水墨高手劉旦宅、方增先、張桂銘等，得到各家的指點，復又遊歷祖國山川，重溫中國文化及水墨之夢，以補歷史的失意或失意的歷史的殘缺，面壁數年，

    再度歸來，一個帶著水墨清華的石瀛潮出現在人們的面前。

    他以剛勁而犀利的筆，濕濕枯枯的水墨，經過用條子皴層層的積累點染，營造了格局非常宏敞，氣魄非常雄壯的山水藝術。無論是描繪美國山水的《寒岩雪霽》、《寒山冷雲》或是描繪中國山水的《湘西奇峰連碧天》，《中華江山到處堪承興》，始終都貫穿著一股恢宏的氣度，傳神地表達了瘦硬而有棱角的凹凸面，強烈地顯示立體的感覺，把東西方的山水個性深刻地表現了出來。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造化只是客觀的描寫對象，心源才是畫家的體驗與藝術創造。從石瀛潮的沉重穩健、爽利明朗的畫風中，可知他對東方山水與西方山水都有深入的認識與理解。當然他不會用純東方理念或純西方理念去看山觀水的。《五登會元》中記錄著一位禪師的觀山的三種境界：第一境界：看山是山；第二境界：看山不是山；第三境界：看山是山。這當然不是原來的山了。

    我想瀛潮的山水畫的創作已經進入禪師的第三境界，沒有東方山水或西方山水分別，只有他心中的山水了。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能以我為主，筆下常常新意迭出。

    石瀛潮雖然不是以輕煙淡煙寫江南水鄉的他了，但流脈未斷，以他描繪九寨溝水中叢林、漓江漁舟以及山水畫中的輕盈的淡景，仍然能感受到他畫中溫婉可親的氣韻。更令人的欣慰的是，瀛潮仍然在摯著地追求著。數百年前，以水墨稱雄畫壇的李唐説：“早知

    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今天的石瀛潮也感受到了，但他玩了多年的西方色彩，驀然回首，看到了水墨力量及生命之所在，他要與之相伴終生了。如果有人懷疑他立誓太早，那就且看來日吧。

    （作者：鄭重《文匯報》高級記者、著名文藝評論家原刊安徽藝術家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