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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濠梁秋水圖》 |
李唐是一位頗具傳奇性和文人色彩的畫家。他48歲時赴開封參加北宋朝廷舉辦的畫院考試,試題是“竹鎖橋邊賣酒家”。參加考試的人大都在“酒家”上下功夫,唯有他只畫了橋頭竹林外挂著的一幅酒簾,緊扣住“鎖”字之意。宋徽宗看到此畫大為讚賞,立刻把李唐召入皇家畫院。由此故事足見李唐對詩文情境轉化為圖畫意境的精確把握。在李唐的傳世作品中,有兩幅筆法、構圖頗為相近,一幅是大名鼎鼎的《採薇圖》,另一圖就是我們這裡欣賞的《濠梁秋水圖》(見上圖)。不同的是,《採薇圖》取自商末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避于首陽山採薇(俗名野豌豆)充饑,最後被餓死的故事。作品用特寫的形式畫二人休息對話的情景,以突出山水間的人物形象;而《濠梁秋水圖》畫意出自《莊子 秋水篇》,其意盡在山水之間,故作山水全景的描繪,將人物置於山川江湖中,僅作為點景,以顯莊子文中想要表達的意境。我與李唐的《濠梁秋水圖》是頗有緣分的。2010年,我因去湖南鑒畫而有了長沙之行。時值天津博物館在湖南省博物館舉辦“丹青藝事越千年———天津博物館藏宋元明清繪畫精品展”,讓我得以近距離一睹李唐此作的風采;至今想起,仿佛就在眼前。
《濠梁秋水圖》卷為絹本設色畫,縱24厘米,橫114.5厘米,是李唐傳世作品中的精品,歷經明代安國、項子京以及清代宋犖、李鳳池、陳定等人鑒藏,曾入藏清乾隆內府,後由溥儀將其盜運出宮,現藏于天津博物館。全卷以山水為主,淡泊疏野,右側巨石突兀、秋林繁茂,數株茂密的大樹佔據了主要畫面。樹用夾葉法,淡赭設色,紅葉間出,透露出濃濃的秋意;大石則用斧劈皴法,勾勒勁健,結構謹嚴,蒼勁淩厲,以青赭淡墨罩染,頗見質感。畫卷左側山泉迎面飛瀉,溪中磯石零星,落葉點點,流水曲波環繞而下。秋水的刻畫尤見功力,山石的剛硬和水波的柔和形成鮮明對比,整個畫面顯示出一派濃郁的深秋景象。在這樣的景色中,莊子和惠子坐于水岸大樹之下。二人衣著古樸,紋飾簡練,但都頗見精神。其中,背倚古樹、微側其身、席地而坐者應為莊子,而臨水側身盤坐、做回顧交談狀者是惠子。人物的刻畫生動傳神,與《採薇圖》中伯夷和叔齊的表現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李唐以穩健豪邁的筆調描繪出安徽鳳陽濠水、濮水一帶清新幽靜的風光,並生動地勾勒出溪流畔、秋林間,二位賢者坐而論道的情景。
這是兩千多年前發生在濠梁之上的一場著名的論辯,載入《莊子 秋水篇》———莊子曰:“鰷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這段對話非常精彩,文雖簡單,卻透露出層層玄機和狡黠,思想空間不停地轉換、跳躍,具有強烈的哲學思辨色彩,體現了一種對想象力的挑戰精神,反映出二人不同的世界觀與認識論。
與北宋山水畫相比,南宋山水畫從內容到形式都出現了新變化:北宋雄渾壯闊的全景式描寫,演化為南宋精巧簡潔、水墨蒼勁的詩意揮灑。在北宋風格向南宋風格的轉變中,李唐起了關鍵作用。因此,李唐的作品也可分為兩個時期:南渡之前和南渡之後。他南渡之前的作品以《萬壑松風圖》為代表,表現了他畫體的北宋風範———構圖繁密,氣勢雄峻,畫風嚴謹,筆墨厚重;南渡之後的作品以《採薇圖》和《清溪漁隱圖》為代表,表現了他的另一種風貌———簡練灑脫,水墨蒼勁,以剛性線條和大斧劈皴為標誌。《濠梁秋水圖》的創作,似乎正處於其風格轉變過程中的後期,是南宋新風格的開始,構圖局部取景的方式已有所體現;而《採薇圖》只不過是把要表現的物象更加拉近了而已。皴法上,此圖出現了大量的側鋒用筆,洗練、剛勁,但筆觸略小,石質堅實,這是大斧劈皴的雛形。到了《採薇圖》,則變為闊筆揮灑,更加簡略,充滿速度和力感,轉變體現得更加明顯了。還有《採薇圖》的遠景部分,仿佛瀰漫著一層霧氣,樹石的畫法也是水氣淋漓,這可能與李唐已久居江南有關。《濠梁秋水圖》則顯得稍有不同,透露出一種渾厚深沉的山水景象。從用筆、風格、水準等方面來看,《濠梁秋水圖》當屬李唐從《萬壑松風圖》到《採薇圖》之間的過渡作品,仿佛是他在為北宋風格向南宋風格的轉變做精巧的註釋一般,因而顯示出此作珍貴的歷史價值和學術價值。
李唐,字晞古,河陽(今河南孟縣)人,與劉松年、馬遠、夏圭並稱“南宋四大家”。其具體生卒年月已無考,約生於1050年。北宋亡後,他南奔臨安(今杭州)時,已年近八十,可見他是得享高壽之人。他從小勤奮好學,聰穎過人,詩文、書畫俱佳,于北宋、南宋時期兩次進入皇家畫院。其作畫題材豐富,所繪山水、人物、花鳥皆精妙,亦善畫牛。其山水畫,初學李思訓,變荊浩、關仝、范寬之法,創立了“水墨蒼勁”的大斧劈皴畫法,成為山水畫史上開宗立派的一代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