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象》第218期_ 腫瘤患者的美發師_圖片頻道

vol.218

腫瘤患者的美發師

　　位於北京市海淀區阜成路上的北京大學腫瘤醫院，是全國知名的腫瘤醫院之一，年門診量近百萬人次，全國各地的癌症患者來這裡尋找最佳的治療方案。
　　在腫瘤醫院的西門外，有一家不起眼的假發店，這裡90%的顧客都是因化療掉光了頭髮的腫瘤患者。他們當中有四五歲的孩童，有事業有成的中年人，也有六七十歲的老人……青絲散落一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他們或瞇著眼笑，或捂著臉哭……這樣的場景，每天都在小店內發生。
　　對很多正常人而言，假發只是讓他們變漂亮的一種點綴，可是對於那些因病痛折磨而失去頭髮的人們來説，假發卻是讓他們恢復尊嚴、找回美好回憶的重要精神支柱。
　　1992年，理髮師王峰懷揣著夢想從河南信陽來到北京，做起了理髮生意。1998年，店舖幾經換地，到了北京大學腫瘤醫院旁。由於醫院周邊的居民區不少，再加上王峰精湛的理髮手藝，他的理髮生意紅紅火火。
　　2010年前後，細心的王峰發現，每隔一段時間，總有那麼幾位不太一樣的客人進店理髮， “有的顧客剃頭髮前，對著鏡子跟我説讓再等一會兒。還有的顧客，我的剪刀剛一碰到頭髮，眼淚就掉下來了。”看到顧客傷心難過而又欲言又止的樣子，王峰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理髮店開在醫院旁邊，這些顧客大都是醫院內放化療的病人。
　　有一次，一對母女走進王峰的店裏，剪頭髮的是女兒，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多歲，當她坐在椅子上時，眼淚刷的就落了下來。眼眶紅紅的母親告訴王峰，女兒生了病要做化療，所以過來要剃掉所有的頭髮。
　　摸著孩子長長的黑髮，王峰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猶豫了一下，他拿著剪刀一點點將女孩的頭髮剪短。看著女兒一綹綹頭髮落在地上，一旁的母親低聲抽泣起來。理完發，母親問王峰有沒有假發，她想買一頂假發給孩子帶，這樣女兒的心裏可能還會好受些。“我一直做理髮生意，店裏沒有假發，看著她們失落地離開，心裏很難受。”
　　從那之後，王峰萌生了自己做假發的想法。好的假發，既能讓癌症患者像普通人一樣追求美麗，也能有一個好的心情去接受治療。王峰雖然幹了這麼多年的美發生意，在假發方面卻是個門外漢。抱著“半年搞懂、一年學精”的想法，王峰跑遍了北京，去學習假發相關的東西。2012年，依託著原有的理髮店，假發生意正式掛牌了。
　　為了保證假發的質量，每年店裏都要通過中間人從雲南、貴州的山區收購大量的頭髮。這對頭髮主人要求極高，“年齡在45歲以下，沒有染燙過的長頭髮最好。
　　由於每個客人的頭型不同，喜歡的髮式也不一樣，所以店裏的假發通常是定制的。每一個來店裏買假發的客人，店員都會先測量他們的頭圍尺寸，和他們聊聊喜歡的長度、造型、發套材質以及能接受的價位。從預定到假發製成，一般需要10天左右，真人頭髮製成的假發，還可以隨客人心意，燙染成不同的顏色。
　　這幾年來，王峰專注于做假發，完全拋掉了美發的生意。而他的顧客也以癌症患者為主，相比于普通人買假發是為了好看，癌症患者更多地只是想找回曾經的自己。“有的是自己生病了，不想讓父母知道，怕他們受打擊的；還有年紀輕輕就生病去世了，父母為他做一頂假發想讓他走的時候好看一點的……”
　　王峰常常會遇到那些剛得病不久，還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情緒非常低落的病人。“前幾天有一個病人，丈夫陪著來的，在店裏剃頭，一推子下去，她眼淚就下來了。丈夫也跟著哭，店裏的員工也都跟著落淚。”
　　所以，現在王峰覺得自己不僅僅是在做假發，很多時候也要為病人療傷。客人往往看起來表面上沒什麼，但是一旦聊起來，就會發現他們內心其實很焦灼。這個時候王峰就安慰他們，“接觸的多了，也對癌症有了了解，就告訴他們怎麼調理身心。
　　腫瘤醫院龐大的求診者中，外地人佔了大多數。來假發店的，大都也是外地患者。王峰微信上有超過1000個好友，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腫瘤患者。外地患者來一趟北京不容易，每當他們有什麼需求，店員們都儘量“搭把手”。在這個陌生的大城市裏，熟悉的假發店就是他們的一個小小“驛站”。
　　2018年初，自費“租來”的愛心驛站在王峰的張羅下成立。這是給患者們一個兩居室的“患者之家”。外地來京看病的患者，在這裡相互依偎，排遣孤寂。
　　一頓飯，一碗湯，讓這個陌生的城市忽然有了溫度。“我給患者們提供這樣一個場所，大家可以在這裡聊家常、做飯、分享就醫經驗等，我也會給大家熬各種補湯。”王峰向記者介紹。
　　在假發店的成品櫃裏，每一個定做的假發旁都有一個名字。而在倉庫的深處，也有這樣一個櫃子。假發的定做週期少至10天長則3個月，來定做假發的顧客有剛確診的初期患者，也有晚期甚至更重的患者。王峰告訴記者：“我做假發，是希望癌患病人能更積極的面對生活，即便我知道可能有人不會來取，但只要病人想做，我就義不容辭。”
　　看著倉庫裏這些已經佈滿灰塵的假發，王峰總能回憶起一些過往。2018年，一位年輕的女子攙扶著母親來到他的店裏。母女二人在店裏精心挑選了很久，最終女兒為母親定做了一個母親很喜歡的假發。女兒再三叮囑，要求加急定制。然而，到了約定之日這對母女都沒有來。直到有一天，這名女子來到店裏，取走為母親定做的這頂假發。
　　“阿姨的病情好些了嗎？”王峰試探性地問。“我母親，已經走了。明天是她的追悼會，母親生前特別愛美，我想讓她美麗的告別這個世界。現在這頂假發，也是我和母親最後的念想。”女子紅著眼眶，哽咽著説。王峰佇立許久，一句話沒説。起身去倉庫裏取貨。
　　生與死的劇目，每天都在王峰經營的這家小小的假發店裏上演。而作為一名旁觀者，王峰説只有沉下心來站在顧客角度上想，他才會探知他們真正的想法，也只有這樣，他才會用心地做好每一頂假發，給迎接“人生考驗”的腫瘤病人們一份溫暖與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