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説,欣賞悲劇的美是需要距離的。今天的我們和莎士比亞的悲劇之間大概從16世紀至今隔了400多年,外加從倫敦到北京直線距離8800多公里。不過,對6月的上海來説,要想領略一番莎士比亞戲劇的魅力,上海人和他之間只隔了一張電影票。
下週末,上海電影節即將開幕,片單早已披露,看得筆者有點羨慕嫉妒,感覺4月份的北京電影節又稍遜了風騷。其中,“莎翁影史”展映是為紀念莎士比亞逝世400週年舉辦,因為有英國電影協會的參與,此活動還是英國文化教育協會今年舉辦的“永恒的莎士比亞”全球紀念活動之一。在筆者的印象裏,這算是國內今年較為高調地紀念莎士比亞的活動了。
很巧,前一段時間看完了《哈姆雷特》和《奧瑟羅》,正是翻譯家朱生豪的版本。聽説,因為莎劇原文是中古英語的詩句,翻譯難度大,且不易為世人所接受,於是朱生豪採用了散文體進行翻譯。
朱生豪生活的年代也是中國白話興起和成長的時代,所以在通俗之中,個別遣詞用句於今天的語言習慣來説,還是會有一點點滯礙。當然,這並不妨害他譯作的經典。他的譯作與其説是散文,不如説是散文詩。朱生豪的古典文學素養讓莎劇裏的詩意、才情得以很好的保留。
那段哈姆雷特的獨白無疑是最為經典,也是最耳熟能詳的: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通過鬥爭把它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
這既是感懷于他個人的命運掙扎,又是莎士比亞對人類命運的思慮。從戲劇審美的角度,本應該跳出三界,欣賞“哈姆雷特”這樣一個複雜、矛盾、豐富、立體的戲劇人物形象,但投入其中之後,作為旁觀者的審美被共情者的情緒所左右,哈姆雷特這個憂鬱王子在筆者這裡變成了一個可憐可嘆甚至有點可鄙的選擇障礙症患者。
Tobeornottobe?簡直就是他的人生寫照。
對篡位弒君的叔父,他想殺又疑慮重重;
對慈愛而失節的母親,他眷戀又憎惡;
對傾心相戀的女友,他想愛又不敢愛;
對身負重任的自己,他矜持于清高也自責于懦弱和徬徨。
得知真相後,他裝瘋賣傻掩飾內心的天人交戰;對叔父動了殺機之後,舉起的劍又頹然放下;身遭變故讓他對愛情也産生懷疑,忍心拋卻奧菲利亞,遠走他鄉。然而,他也很智慧,在鬼魂國王那裏得知家族變故的肇端後,用“戲中戲”的方法探求真相;他也有勇氣和果敢,每每總能窺破叔父的奸計,潛回國內展開復仇大計;他也很純良和天真,對奧菲利亞的愛,四萬個兄弟的愛合起來也抵不過。
經過猶疑、延宕、轉折和決然,憂鬱王子的復仇著實拖泥帶水,儘管他有充足的理由。而同樣是為父報仇,雷歐提斯要痛快得多。不逃避,不猶豫,以那個時代紳士應有的勇氣和風度,拔劍決鬥,儘管受人蒙蔽給劍淬上毒汁。
所以從個人淺表的角度講,造就哈姆雷特悲劇的,與其説是他在愛與恨之間的掙扎,不如説是他沉迷的那種“愛與恨掙扎”的情調。
太多人説,這部劇作反映了資産階級對腐朽封建王朝的對抗與批判。但我很想了解一下老外是否也是以此為標準來欣賞這部劇作。
“還有什麼時代比伊麗莎白時代的英國更盛行講究表現憂鬱?”這句話出自朱光潛的《悲劇心理學》。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一直都被認為是彰顯文藝復興人本主義的劇作。而哈姆雷特這個人物則是那個時代“人性”與“神性”抗衡的代表。矛盾、疑竇、理念的衝撞、習俗的變革和新舊勢力錯綜複雜的角力,以及個人命運在其中的沉浮,無不促成一個大轉型時代的社會特徵——充滿生命力但卻憂鬱!
朱光潛説,浪漫主義者們不勝驚訝而滿意地發現,在憂鬱情調當中有一種令人愉快的意味。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悲劇快感!
哈姆雷特鄙視給克勞迪斯賣命的波洛涅斯,但波洛涅斯有一段囑咐雷歐提斯遠行的話卻深得筆者之心:
我為你祝福!還有幾句教訓,希望你銘刻在記憶之中:不要想到什麼就説什麼,凡事必須三思而行。對人要和氣,可是不要過分狎昵。相知有素的朋友,應該用鋼圈箍在你的靈魂上,可是不要對每一個泛泛的新知濫施你的友情。留心避免和人家爭吵,可是萬一爭端已起,就應該讓對方知道你不是可以輕侮的。傾聽每一個人的意見,可是只對極少數人發表你的意見;接受每一個人的批評,可是保留你自己的判斷。……不要向人告貸,也不要借錢給人;因為債款放了出去,往往不但丟了本錢,而且還失去了朋友;向人告貸的結果,容易養成因循懶惰的習慣。尤其要緊的,你必須對自己忠實;正像有了白晝才有黑夜一樣,對自己忠實,才不會對別人欺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