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個擁堵的早上,春日略淡,氣氛卻好。車上,一群海淀群眾時而低語,時而暢笑,相邀一同赴玉淵潭賞櫻。
是的,花期已至,然而園內的櫻花並未開滿,聚而芳菲與枝條漫卷相映次第。不甚蔚然,但已足以讓枯等了一個冬天的心情煥然一新,正是“賞花何須花開,觀月何待月圓”。三五株花下,孩童嬉鬧,美人環繞,遊人路過總忍不住嘆道:“呀,好美!”
可以説,這句“好美”差不多就是櫻花之於國人的全部文化意涵。在我們的文化記憶裏,梅竹有傲骨,蘭菊賦雅志,蓮花品性高潔,牡丹富貴吉祥,而櫻花更多地只是被突出了觀賞價值。任誰都知道,原産地為我國喜馬拉雅山脈的櫻花,其實是在一衣帶水地鄰國成就了作為花的榮寵。
“欲問大和魂,朝陽底下看山櫻。”語出自日本人撰著的櫻花專著《櫻大鑒》。櫻花開時晏晏,落時紛紛,別致又浪漫,然而這並非是讓櫻花成為日本國花的決定因素。從單純的觀賞性質到成為國民精神,櫻花在日本的象徵意義的轉捩點是與武士道精神的結合。
一個浪漫、柔美、聖潔,一個暴力、血腥、殺戮,櫻花與武士站在矛盾的兩極卻又纏在一起,而兩者的契合點,在筆者看來,其實是根植于日本文化深處的生死觀。
一朵櫻花從開放到凋謝只維持大約七天,所以日本有諺雲“櫻花七日”。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可謂櫻花的寫照。這種剎那風華、炫極而終的傲嬌勁兒,暗合了武士道所崇尚的剛毅與決然,也成為融入到日本國民血液裏的詩和遠方,那樣矛盾,又那樣極致。
國人諱談生死,鄰國則向死而生。在日本的文化審美裏,死即永恒,死亡之於人生有一種儀式化的美感。前些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日本電影《入殮師》,平實細膩,不失詼諧,引人深思:“死亡,就是一扇門,它不意味著生命結束,而是穿越它,進入另一個階段。”這與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中所言異曲同工,“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日本的文學中有著很深的悲劇情結,不只村上春樹。三島由紀夫、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等等,在他們的名作中,都不乏對死亡的自我感悟和描述。甚至,他們對於悲劇的迷戀和偏執也造成了他們自身的悲劇——三島由紀夫切腹,芥川龍之介服毒,川端康成吞煤氣。川端曾説“死是最高的藝術,死就是生。”
生與死,菊與刀,櫻花和武士道,它們之間仿佛就這麼被一條線牽著,即使裂變,即使混亂,即使偏頗,也在事實上達到了某種獨特的和諧。島國環境、潛意識裏的不安、東西文化的衝撞,説起來,這種文化審美的形成固然有其合理之處,但一旦落入偏激的情境,卻難免會生出惡劣的氣氛。
回過神,眼前滿目春光,一派笑顏,且開且落的櫻花安靜地享受著人們的讚賞和歡喜。就這麼簡簡單單做個美麗的花,很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