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四
這是大渡河上的瀘定橋(資料照片)。
長征途中,擔任師長的賀炳炎一條胳膊被打斷了,半個身子被鮮血染紅。他挺到了戰鬥結束,因為流血過多而昏迷。
在一個小村子裏的打麥場上,衛生員抬了個大凳子,用繩子把賀炳炎捆在凳子上,什麼麻藥都沒有,踩著賀炳炎的身子,用鋸木頭的鋸子為他截了肢。
在場的賀龍從凳子底下的一攤膿血裏扒拉出一些東西。後來做戰鬥動員時,賀龍從懷裏掏出手絹打開説:“同志們,這裡面是你們師長的骨頭渣!”
就像賀龍捧回的那幾塊骨頭渣,歷史裏,藏著我們的根和魂。
我們這支隊伍,曾不只一次次接近“石達開式的覆滅”,卻沒有人認為革命的火焰會熄滅。許多年後,當我回想起就像家鄉埋葬著的兩位墊後的無名紅軍,突然間産生了再去看一看他們的衝動。
在前有追兵、後有堵截的長征中,墊後往往是最危險的任務。強渡湘江時,擔負後衛任務的紅34師,整整一個師沒能渡過湘江,犧牲殆盡。34師最後一次師黨委會的記錄上只有兩條:第一,把所有的電報和機密文件燒掉;第二,如果誰還能活著出去,3個月以後井岡山上再見。
總要有人向前衝,也總要有人去墊後。歷史,讓我們懂得尊重。
在埋首長征故紙堆中的日日夜夜,我和我年輕的同事無數次被這種瀕臨死亡時的堅強所震撼。越接近真實,眼淚就越難以止住。
這種震撼,甚至超越國界和意識形態。
埃德加·斯諾所説:“它過去是激動人心的,現在它仍會引起世界各國人民的欽佩和激情。”
1985年,美國作家哈裏森·索爾茲伯裏撰寫的《長征:聞所未聞的故事》成為暢銷書。從1972年向周總理提出要寫長征,他用了13年探求長征背後的故事。
在這本書的序言中,哈裏森·索爾茲伯裏寫道:“閱讀長征的故事將使人們再次認識到,人類的精神一旦喚起,其威力是無窮無盡的。”
2000年世紀之交,美國《時代》週刊邀請了全球幾十位頂級專家,評選人類1000年以來發生的最重要的100件事。評選的標準是:入選的事件必須深刻影響人類進程。
結果,中國有三件事入選。第一件是火藥武器的使用,第二件是成吉思汗的鐵騎征服半個歐洲,第三件事就是長征。
美國,一個只有兩百多年曆史的國家,它的每一位偉人,幾乎都被拍成過好萊塢大片,它所經歷的每一場重要戰役,幾乎都是本國經久不衰的文藝創作題材。在這個年輕的國度裏,隨處可見各種各樣的紀念碑和陣亡將士公墓,公園裏矗立著一座又一座英雄的雕塑。它在不斷宣揚真實英雄的同時,也在不斷虛構著能力各異的超級英雄。
2013年,美國人潘亞當騎著摩托車重走了長征路,路上他一次次被問起原因,他回答:“因為我對這段歷史感興趣。”
其實,美國人真正感興趣的,是那群衣裳襤褸的人在超自然的極限條件下迸發出來的巨大精神力量。我們不用否認,長征是一場突圍,是失敗後在沒路的地方找路的無奈之舉。正因此,人們才習慣於用“奇跡”二字形容長征。
長征,歷史是表,精神是核。有人説,物質和精神的關係,好比一個人的血肉和靈魂。人不能沒有血肉,也不能沒有靈魂。國家也一樣,GDP是一個國家的血肉,民族文化、民族精神是一個國家的靈魂。
今天的人們,無需再去啃樹皮、吃野菜,無需再徒步兩萬五千里。但我們前進的道路上,依然是荊棘與鮮花並存。要前進,每一步都可能碰壁,每一步都可能流血。長征,往大了説,是一個民族的精神所在;往小了説,就是一個人決不向困難低頭的氣概。
回望長征路,不是重復過去,而是面對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