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結構上的蒙太奇
似乎是循著傳統路子,先以字幕、解説和畫面交代了時間地點人物,然後是事由和事件。按符號學的釋義,先給出了能指,即呈現著大環境,背景,社會圖形。這裡有幾個層次:一是“過去進行時”,解説交代,去年秋天,萬鴨飛臨,人鴨大戰,稻田絕收。二是 “現在進行時”,畫面所給,農夫耕種,野鴨覓食。人不讓食,鴨偏要食。農夫以糧為活口,野鴨本以濕地為活口,如今只能倚稻田了。稻田若欠收,農夫無利;野鴨無食,無以為生。三是“一般現在時”,大背景和小環境,“如今的中國農村,土地已經承包給個人。四月初,張立民雇來人手,為自己的千畝稻田做苗床。”四是“將來進行時”,紀錄片由未知而生發魅力,“2006年,那些比蝗蟲還要瘋狂的的斑嘴鴨還會再次降臨嗎?”
由此托出了兩個主人公,一個是農夫兼僱主叫老張,一個是野鴨名阿蘭。他(它)們,是片中的所指。農夫,是他的社會身份,僱主,是他的現時角色。野鴨,是矛盾體中的另一面,其中的阿蘭,是為敘事方便所起,眾裏尋她千百度,發現了“美少女阿蘭”。片子不但有了落點,也有了雙線結構,原來可能單一的主題,有了複合的涵義。
從片名的表現上:野鴨頭部大特寫,仰角的老張臉特寫,當空一輪圓月,幾屢稀薄雲煙,音樂略帶哀惋,白色字幕先後掃出手寫體“農夫”“野鴨”,然後中間以一個鮮紅色的“和”字平分了兩者。這實際已是一種既“事先張揚的”又隱藏的立場表意。再從每一小節的標題中,我們進而感知A和B的雙線交互行進:育秧•覓食;備耕•求愛;插秧•孵蛋;真假野鴨;人鴨再戰。又比如,這邊阿蘭在孵蛋,旁邊農夫們在計較著工錢。阿蘭全“聽到”了,潛臺詞似乎是:你們需要工錢,我需要安全。鴨人“對話”了。佈局上以“塊狀”畫面作交互,或是情景中以“線性”鏡頭作“編織”……片子就在這種相互交疊中,細細展現。整體結構上人鴨平行著,情節敘述中,二者交互著,變化曲折,層層推進。這種“梅花間竹”式的結構安排,固然是形式上增強了可看性,節奏自然躍動,視覺富於變化,觀眾興趣易跟,也呼應了片名。其實不止於此,形式為內容盡職:片子主旨,是天人合一,不判對錯。創作者的用意,一是在對比,對比中,作襯托,使強化,生發聯想、思考和追問;二是不褒貶,呈現中,思緣由,示平等,不必人為作結論。愛森斯坦説過:兩鏡頭的對列,産生的效果不是二數之和,更像是二數之積。《農夫和野鴨》裏,恰成實例。
幸遇阿蘭
我們來看野鴨的出場。按一般所想,野鴨可能就是群體,難分明細,何況群鴨以萬計。敘述起來,人有名姓,鴨只是動物而已。這樣的處理完全合理,畢竟物不同類。如果李汝建們也是只止於此,出來的的片子,很可能就是主題鮮明、評判分明:人鴨大戰,莊稼欠收,採取措施,保護生態,昇華主題。假設只是沒幾天的拍攝,製作一條新聞性的專題,大多就做到這份上了。驚喜的是,在群鴨中,美少女阿蘭“脫穎而出”,成了一連數月時光中跟蹤拍攝的重點對象,從她的到來,及之後一系列的生命過程,都被鏡頭艱難而細緻地記錄了下來。人與動物的關係,才有了落點,片子才有了妙構。阿蘭散步/人的轟趕,求愛下蛋/農夫收蛋,阿蘭抱窩/農夫驚擾,再下蛋抱窩/蛇鼠又掠奪,拼老命保住第四窩/農家後院和集市的喧鬧。到最後,被捕鴨人用計俘獲,骨折、鎩羽、死亡。阿蘭的悲劇,在平靜中上演著,捕鴨人喜怒不形於色,阿蘭不會説話、難作抗爭、無可奈何。某為刀俎,某為魚肉,人與鴨之間,角色輪換著。群鴨中,只見其瘋狂的一面;阿蘭身上,卻有了生靈的閃光。她幾乎貫穿在全片中,或者説她佔有著幾乎最大的比重,成就了全片最有意味的可看性。可以説,正因為有了阿蘭,使這部紀錄片從一般走向了特殊,從散點走向了劇情,從紀實走向了詩性,從平凡走向了神聖,也找到了點對點的對應。
阿蘭這一角色,其生命從如花、活力走向被殘虐、剿殺的過程,既是紀實手法的運用,也是表現手段的靈性。忠實于現場,守實于現狀,堅持于等待,其大動作,全景、跟拍記之,其細微處,針孔鏡頭收之,才有了“這一個”的精彩。拍動物難,拍會飛的動物,更見其難。沒有沙裏淘金,豈出精彩。同時,阿蘭又是設計的産物,本來,野鴨就是野鴨,哪有名姓。而有心者,選一雌性,貌又年輕,起名阿蘭,青春其齡,頓生性靈!先安其名,用擬人手法,從一般進入具體,便有了為其劇情化的展示和描述。農夫不勝其擾,阿蘭又是何辜。沒有阿蘭們,稻田大豐收。出現阿蘭們,農業大受挫。阿蘭想育子,農夫獲其蛋。阿蘭要抱窩,護田有趕者。原先有濕地,阿蘭有天堂。後來變農田,阿蘭失樂園。把她放在與同類的週旋中,展示其生命的本能,又放在與農夫的週旋中,記錄其生存的抗爭。這阿蘭又從具體成為了一般的表徵,即野鴨-動物-自然。不再是“是與否”的簡單判定,不再是對與錯的粗暴生硬,人與動物、人與自然,找到了可感的對應,靈性的支撐。幸遇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