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11.25.
清晨,雪又增加了厚度,整個東哨房一片白色。雪花仍在飄落,焦急中的等候極不好受。昨晚下來的獨龍江鄉書記帶著八個人踏著厚厚的積雪下山去了。按他們的估計,今天,丫口沒有人敢翻越,因為那裏的積雪可能會有一人深。沒有一支很多人組成的大隊伍,任何人都難以過去,馬幫就更困難了。
現在,不知道老頭和嘎達娜的馬隊在哪?出來了沒有?如果他們現在正好在雪線附近露營的話,那故事和拍攝效果肯定會極好,時常不自覺的“意識流動”會給人一種短暫的“望梅止渴”式的安慰。
如果我們始終跟隨著一支隊伍,他們怎麼走就怎麼拍,或許,會來得痛快些,不致受到如此的煎熬。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拍攝難度將是現在的數倍,運作起來極不現實:僅僅攝像機電池的充電問題就難以解決,發電機、汽油,以及其它的後勤保障問題怎樣解決?雪雨中露營的痛苦,體力和意志力都不允許我再那樣做。玩紀錄片不是隨時都有“快感”,它是一個異常艱難的片種。
今天是守候在東哨房無事可做的第四天,外面白雪耀眼,屋內煙薰火燎,整天守著個火塘瞎聊。飄落在獨龍江驛道上的雪一邊融化,一邊又被飄來的雪花覆蓋。到處一片白色,空無一人。蔬菜已所剩無幾,再等上幾天,我們將完全斷糧。
然而,此時或許精彩的拍攝場面正在丫口以西的山下發生著……,我不敢再往下想。
看來,此次的拍攝方案有點問題,因為死守東哨房會實在被動,但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了。紀錄片創作需要韌性,需要毅力,也需要一點智慧、技巧和運氣,但絕對來不得半點偷懶,更不可試圖取巧。
中午2 點,外面又飄起了雪花,自然不會有一個行人通過。
從東哨房到丫口要走兩個小時,上爬四百米(從3200米到3650米)。兩個小時不算長,可耗費的體力、精力卻是巨大的,故而不敢輕舉妄動。否則,我相信,如果守在丫口,一定會拍到很多感人的場面和故事。
時間一天天耗去,無聊中夥伴們的砍柴和燒火的技術大有提高。破柴、燒火成了他們唯一的樂趣。而觀察外面大自然的變化,雪花飄揚的形態,遠處山巒在雪霧中奇妙的變化則成了我今天的樂趣。
等待中的痛苦,以及可怕的精神煎熬,並不亞於野外拍攝中體力耗費中的艱苦。“玩”紀錄片絕對需要一種獻身精神,但更需要具有一種調整心態的自我調劑能力,否則,難以度過焦急等待中的煎熬和痛苦,而這種能力除了以生俱來的韌性外,需要培養。
與《最後的馬幫》同時拍攝的是另一部紀錄片(片名還未想好),我想用攝影機紀錄下紀錄片工作者自己的生活,描述一個紀錄片導演在特殊環境裏的特殊的經歷,紀錄一個“故事中的故事”,通過攝影機對攝製人員拍攝生活的展示與被拍攝對象與故事並行或同時發展的真實紀錄,從不同的側面描述發生在同一地點,不同人的不同的故事。
這是一個極副創意的設計,然而,幾十個小時的素材拍完了,拍攝過程中的許多問題卻值得思考。因為看過前部份的素材之後,我並沒有通過影像看見拍攝者有多麼的艱苦。我們在拍攝現場的感受、痛苦和艱難並沒有在已拍到的畫面中有所展現,或者説這種展示遠遠不夠。
實際上這不僅是一個拍攝方法問題,也是一個值得很好總結的紀錄片創作中的理論問題——即關於紀錄片拍攝中的形象表達問題,記下思考要點若干以備忘。
電視主要以形象表達並傳遞信息,離開了形象語言,電視便成了其它的東西,尤其對紀錄片而言,例如,拍攝時現場大雨,很冷,冷應該以什麼樣的形象表達?電視是有其局限的,它剝奪了觀眾的溫度感、潮濕感、疲勞感……,對於這些被剝奪的信息,用文字語言描述顯得要容易得多。而紀錄片因為需要盡可能地排斥語言,因而其形象化問題就顯得更為重要。
因而,在紀錄片創作中,如何在紀錄“過程”中,把握並準確地抓住上述形象要素十分關鍵,可以説,是否準確把握“形象”幾乎是一部片子成敗的關鍵。如果要表達、描述“拍攝馬幫中的艱幸”這一概念,但卻沒有拍到足夠表現異常艱幸的“形象”,那整個拍攝是失敗的。以後如有時間應當就此問題寫一篇文章。
説到這條生命運輸線,不能不提專門保養這條被大雪覆蓋的驛道的修路隊。修路隊每年有六個人在這條56公里長的人馬驛道上,修橋補路,保證這條小道的暢通。“錢老闆”曾經在修路隊幹了三年,當時,他們沒有固定的住地,走到哪,路就維修到哪,帳蓬就搭在哪。他們的常住地是十二號橋附近,因為橋經常被大水衝垮,後來又搬到一個叫做“馱馬纍纍”的地方。整個56公里山路,就靠驛道養護工的兩條腿,有時天不亮就出去,晚上天黑了才回來。
老錢看火塘了火苗的飄動和火的聲音就知道山路那邊是否有人過來了。而且他還可以從風吹火塘的聲音,或火苗發出的聲音來辨別生人來自何方。有時,他憑直覺便可準確判斷他的“雪雞”(獨龍女孩)是否下山來了……。
當時的修路隊一邊開闢新的更近的通道,一邊維護已開通的這條驛道。過去這條驛道要翻越兩座雪山,直到七十年代中期才改修成了現在的樣子,人們可以少翻越一座雪山,當時從貢山到曲區,要狠狠地走上一整天,兩頭見黑……
所有物資全靠他們自己從貢山背進來。6個月中,每人要走壞6雙鞋。
這條人馬驛道最早開鑿于1961年,1964年修通。以後又斷斷續續經過幾次大的開鑿和改道,到現在這條驛道已經運行了近四十年。正式組建馬幫以前,所有物資全憑從各公社裏抽調人力物力免費(計工分)用人工背運進獨龍江。以後一直靠察瓦洛的藏族馬隊來這裡幫助運輸,直到1965年才由政府購買了騾馬,組建了“貢山馬幫運輸隊”,馬幫才逐漸取代人背,成為這條運輸線的主要運輸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