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民間借貸日趨活躍，非法高利放貸現象隱隱出現

　　聚焦“錢流”，是央視《財經》欄目近一段時間連續關注的話題，中國企業的錢流怎麼了？《經濟信息聯播》調查稱，從去年以來，央行不斷收縮貨幣，逐月提高銀行準備金率，也使得銀行體系資金鏈越來越緊張，銀行惜貸情緒日趨濃厚。眼下，銀行貸款放不出、企業融資難、民間拆借火爆異常已經成為了緊縮下的三個特殊現象。

　　6月20日，瀋陽有銀行傳出消息，瀋陽三好街一環內絕佳地段樓盤開發商向社會融資，方案是50平方米預收資金35萬元，一年後不要房的話償還12.5萬元利息。

　　企業缺錢，危機到通過銀行向民間融資的地步。資金偏緊，民間資本開始活躍到半公開層面。有典當業老闆説：“現在形勢好啊，有多少錢就能放多少錢。”於是，民間借貸中非法高利放貸現象隱隱出現。

　　高利貸抬頭

　　借100萬元還72萬元利息

　　借貸利息高達120%是個什麼概念，就是今天你從別人手裏借100萬元，到了明年這個時候，除了本金100萬元，還要償還120萬元利息。

　　6月20日，本報記者從瀋陽一家商業銀行員工口中聽到這樣一條消息，位於瀋陽三好街地區某樓盤通過銀行內部預售，每平方米7500元，最小面積50平方米起，最大面積70平方米。購房者只要預交35萬，年底就可以入住，如果不願意入住，開發單位在返還本金同時，另付利息12.5萬元。

　　預收35萬元，返還利息12.5萬，這是什麼含義呢？那位銀行員工分析説：“就是借貸利息近於33%。看來，開發商缺錢啊，挺不住了。”

　　今年以來，央行第六次提高存款準備金率。央行錢袋子捂得越來越緊，市場開始感受到資金緊張的壓力。對於企業來説，這種“錢荒”的日子真的來了嗎？那位銀行員工暗示，這種融資方法利息比較正常，相反，民間借貸的利息有的遠遠高於這個數值。

　　記者的朋友趙宏是做皮革生意的，接下廣東鞋廠代理生意，急需100萬元資金。於是，記者跟他一起開始跑錢。

　　瀋陽擁有合法資質的小額貸款公司、投資擔保公司、典當行數量很多。公開顯示的利息多數從0.4分起到2分。可實際操作起來卻大不相同。

　　遼寧一投資擔保公司屏幕打著2分利字樣，接電話的男子首先客氣地介紹説，他們是正規公司，有國家商務部審批的合法手續，是守信譽單位，擁有12家合作銀行，這種2分利息在全省也是最低的。接著，他反問趙宏準備借貸多少錢，使用多長時間，有沒有抵押。趙宏告訴他，大約需要100萬元，週期在10個月至1年。

　　聽到趙的回答，對方表示：“一般情況下100萬元的貸款我們公司是不做的。如果你急著用錢，又沒有抵押，你到我們公司北站分部去談談，他們受理無抵押貸款。不過我提醒你，無抵押借貸的利息是6分利。”

　　記者跟趙宏算了算，6分利息是多少呢？是年利息72%；借貸100萬，到年底就要還人家利息72萬元。這不是高利貸嗎？

　　不過這還真不算高。趙宏再次撥出電話，對方同樣稱自己有工商局審批的營業執照。電話裏男子得知趙宏沒有抵押物品後説：“你要是用錢的話，就得按毛息算，毛息懂不懂啊，就是月息一毛錢。”記者跟趙宏又算了算，毛息就是每年還利息120%。

　　無抵押放貸

　　擔保人鎖定醫生教師公務員

　　沒有資産作抵押，成了民間資本衍生高利貸的藉口。除此，他們又是如何保證自己的資金和利益存活的呢？

　　記者在接下來的深入調查中，漸漸發現網站和紙媒上天天刊登的“信用貸款”“銀行貸款”“急用資金”和“承兌匯票”之類廣告，背後都有一個極其相同的操作模式，所謂經理、員工都一個口徑、一套路數地與記者交談，跟同一個訓練班出來的差不多。

　　瀋陽市典當行業一位經營者透露説，把錢放出去是這個行業的唯一目的。但為了資金的安全，就必須篩選出安全系數高的擔保人，這裡面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潛規則”。“0.4貸款有的是誘餌”。這位經營者説。雖然人們經常看到0.4或1分利貸款，那不過是吸引人眼球的招數。現在銀行貸款利率是多少，應該在0.6以上，他怎麼會比銀行還低呢？它的真實目的是吸引人的注意力。“貸款擔保對象一定要選準，公務員、醫生、教師是首選。”這位經營者給記者畫出了一份公司內部操作表格。

　　他解析説，為什麼要選擇公務員、醫生、教師做擔保呢？幹他們這個行業的人早就做過調查，上述人員的平均工資收入水平在全社會來講是較高的，正常工資加獎金每年最少在5萬至10萬元，甚至更高。另外，事業單位的在編人員也是重點擔保對象，像工商稅務、煤水電氣等員工，收入都相對穩定，有償還能力，換句話説，他們也跑不了。

　　記者發現，這種排名可謂處心積慮。如今，來自典當行、擔保公司的説法是，只要拿到這些人的工資條，就敢高於工資10倍到50倍地放款。顯然，工資條上面顯示5000元，他們就敢放貸25萬元；你能拿來10張工資條，他們就敢借給你250萬元。“我們不怕錢收不回來。因為對方是公務員，是在編職工。這些人不會讓單位知道他們在外面欠錢，他們的面子比什麼都重要。”那位典當行經營者説：“這錢如果是用於炒股票、養小三，那乾脆就不敢吱聲了。”

　　吸金有術

　　高利盤剝的“五種”手段

　　記者在與小額貸款公司、投資擔保公司以及典當行方面的人士接觸中，發現並非像想象中那樣令人畏懼。

　　在瀋陽鑫峰典當行劉經理的辦公室，記者了解到，眼下的典當行、擔保公司等比幾年前成熟多了，他們不僅聘用專職會計、分析師，還有來自大專院校、證券交易所、百貨商場和古玩城的顧問。

　　劉經理説，舞刀弄槍的時代已漸漸遠去。這是一個文明的時代，沒有什麼事情不能通過文明的手段去解決。隨著國家批准的擔保公司、投資公司等專業機構的強勢介入，以往帶有黑勢力色彩的討債方式漸漸退出歷史舞臺。一種法律解決借貸糾紛的模式出現。去年，瀋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一起民間借貸糾紛。外地一開發商以房産抵押向瀋陽一家典當行借款200萬元，幾個月後又續簽合同，可後來對方表示合同不生效。於是，典當行將其起訴申請執行收回房産。

　　放貸的人，就是一個心思想賺錢，錢賺得越多越好。因此，有些人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劉經理向記者揭露了民間借貸獲取高利的五種非法吸金手段。

　　釜底抽薪借100萬先扣下10萬利息

　　記者聯絡到一家放貸公司，詢問借款100萬元按一毛利息計算怎樣償還。對方回答説，貸100萬元分10個月還款的話，先扣下10萬元利息，這樣你拿到的只有90萬元。之後，每個月還本金10萬元，直至10個月還清。他承認，這對貸款人很不公平，因為他們沒有用足100萬。

　　瞞天過海兩張借條既放貸又討債

　　如果雙方有意向，接下來要簽訂合同。不過，合同有可能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版本，一份寫著借貸100萬，另一份寫著借貸200萬。他解釋説，如果你不能按期償還，第一份合同自然作廢，他們啟動第二份合同，到法院告你。而這200萬元包括起訴、律師、拖欠利息等所有費用。

　　驢打滾利 多一天利率翻倍漲

　　表面看，借貸時間越長利息越高，而事實恰恰相反。那個借貸公司的人説，利息分三種，日息、周息和月息，操作方式不一樣。以借10萬元為例，日息5%，即利息每天500元；周息是35%，即利息是每週3500元；月息50%，利息是每月5000元。關鍵節點是，如果貸款人借的是周息，那就應當在1周內還貸，只要超過1天，利息就算兩周；月息如果超過1天，也算兩個月。

　　欲擒故縱目標鎖定你家固定資産

　　高利貸借貸方也不是什麼人都借，他們第一句話就是盤問你有哪些“家底”做抵押。如果有資産作為抵押，貸款人就能放出來更多的錢，超過時間沒有還款時，借貸方也不會馬上就緊逼。“如果説你有一套房子作為抵押，這套房子價值100萬元，但是你只借了30萬元，如果到期不還，借貸方也不一定馬上就會逼你還錢，而等到你利息和本金滾起來，超過100萬元之後，馬上就會開始追債了，他們會通過正常法律途徑起訴你。”

　　笑裏藏刀 街頭小招貼暗藏殺機

　　街頭張貼的“小額貸款”廣告最誘人，往往打出月利息0.5左右。由於互不相識，你根本不知道放貸人的真實面目。北京的江某通過街頭廣告借貸20萬元，期限一個月。到期後，他只償還了16萬元，還有7萬元本息無法償還。對方隨即讓江先生寫了還款協議，按日息3%計算，一下子把他逼上了絕路。

　　“國標”清晰

　　國家早已做出相關規定

　　事實上，國家對商業銀行、小額貸款公司、典當行、擔保公司等早就做出相關規定，每一種機構的經營範圍、利率水平等指標均有嚴格標準。

　　遼寧省信用擔保中心工作人員説，按照國家規定，擔保公司收取的擔保費用是銀行同期貸款利率的一半以下，比如現在央行的貸款年利率是6.31%，他們應收取的費用不高於3.15%，他們實際上收取2%。顯然，利用擔保公司借貸在付銀行利息基礎上多出2%。

　　遼寧省首批小額貸款公司于2009年1月掛牌，37家小額公司在開業時為遼寧儲備近26億元的資金。按每戶中小企業資金需求200萬元計算,可支持1300戶企業發展。按照規定，小額貸款公司的利率不得高於銀行同期貸款基準利率的四倍，也不得低於銀行利率的0.9倍。

　　瀋陽市典當行業協會負責人張家鹿介紹，典噹噹金利率，按中國人民銀行公佈的銀行機構6個月期法定貸款利率及典當期限折算後執行。典噹噹金利息不得預扣。動産質押典當的月綜合費率不得超過當金的42‰。房地産抵押典當的月綜合費率不得超過當金的27‰。財産權利質押典當的月綜合費率不得超過當金的24‰。當期不足5日的，按5日收取有關費用。

　　面對存在於沈城的商業銀行、小額貸款公司、典當行和投資擔保公司等多種機構，記者以房産作抵押，借貸時間為1年、金額為100萬元做了一次利息調查體驗。

　　為什麼四家機構利息差距較大，這裡有很多原因。通常情況下，能夠提供合格抵、質押物的企業可以到銀行申請貸款，利率相對較低，若企業不能提供符合銀行要求的抵、質押物，只能通過小額貸款公司、擔保公司、典當行等渠道，以較高的利息融資。而像字畫、首飾等，通常只能到典當行質押，其他機構不受理。而且實際操作中，個別擔保公司也在做放貸業務，這對市場也有衝擊。

　　業界説法

　　瀋陽民間借貸年收益可觀

　　民間借貸抬高利息由來已久，那麼它違法嗎？遼寧同澤律師事務所律師吳文來説，首先，《中國人民銀行關於取締地下錢莊及打擊高利貸行為的通知》中規定：民間個人借貸利率由借貸雙方協商確定，但雙方協商的利率不得超過中國人民銀行公佈的金融機構同期、同檔次貸款利率（不含浮動）的4倍。超過上述標準的，應界定為高利借貸行為。其次，高利貸是違法的。現在，刑法中沒有關於高利貸的罪名，但是規定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在放高利貸的過程中有觸犯刑法的，要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

　　吳文來最後解釋説：“比如你放高利貸，然後人家還不起，你在討債的時候用了一些違法的手段，或者非法拘禁、或者故意傷害等等，追究的時候，具體你運用的手段觸犯了哪些罪名就起訴哪些罪名”。

　　瀋陽市典當協會會長張家鹿在接受採訪時説：“目前對於民間借貸問題社會非常關注，但其中也讓人有些困惑。民間借貸怎麼界定，法律上沒有定義，機構可以做，自然人也可以做，大家都做，個人借貸沒有禁止。有關部門正在起草《放貸人條例》，社會各界在討論中，爭議很大，有分歧，有點難産。一旦個人借貸全面放開，恐怕會影響銀行業務。”

　　瀋陽市現有典當行80多家，佔民間借貸的20%左右。對於每年流動於民間的放貸金額是多少，這些資金又是從哪來？許多問題已經擺到了桌面，對此，張家鹿會長不願深談。

　　一位典當行負責人告訴記者，在這個圈子裏大致有5種人構成。一是投資擔保公司；二是小額貸款公司；三是典當行、寄賣店；四是不敢露面的地下錢莊；五是遊走街頭巷尾的散兵遊勇。

　　民間借貸資本的來源渠道很多，有房地産商，有大公司大企業老闆，他們不願把錢存進銀行，放貸的利息畢竟高出銀行4倍以上。還有有背景的官員家屬，他們信息靈通，往往低來高走，輕易就把錢賺到了手。最可氣的是一些沒錢人也敢放貸，他們以一分兩分籌集資金，然後再三分五分向外借貸，玩“空手道”。

　　今年瀋陽民間借貸的形式怎麼樣？當記者最後拋出這個話題時，那位典當行負責人難以抑制興奮地説：“太好了，比往年都好，你有多少錢就能放出去多少錢”。

　　究其背後因素，這位負責人表示：“今年銀行門檻提高了，都把錢憋到民間借貸公司來。銀行辦款要一兩個月，咱們3天準下來。聽説有實力的大公司一年就賺幾千萬，甚至能賺一個億”。

　　資本掰手腕

　　中小企業很受傷

　　瀋陽民間借貸利息攀升，這在全國並非個別現象。

　　前不久，央視《財經》綜合報道稱，由於資金鏈緊張，浙粵中小企業接連倒閉。原因之一是從緊的貨幣政策背景下，“缺錢”再次成為焦點。銀行對中小企業的貸款利率上浮基本上都在30%左右，企業實際貸款利息遠遠高於正常貸款利息，接近甚至超過銀行基準利率的兩倍。銀行信貸資金的不足使得民間借貸日趨活躍。浙江多數地區民間借貸利率年息已經在25%－30%之間。

　　值得關注的是，瀋陽市的中小企業融資情況到底怎麼樣？他們也出現過由於資金短缺而倒閉的嗎？

　　遼寧省某商業銀行相關問題專家李傑分析説，當貨幣政策寬鬆時，銀行資金借貸金額也很寬鬆，審批週期也很短，企業和個人容易拿到錢。這時，那些投資公司、擔保公司、典當行、地下錢莊等沒錢可賺，他們收取的利息也相對較低，有的只是維持生存。他説，眼下，遼寧經營狀況正常的中小企業不太缺錢，雖然資金都緊張，但還沒有到缺錢就黃了的地步。咱們北方企業跟南方不一樣，南方企業經營品種更新節奏快，經常一兩年就換産品。北方企業不同了，特別是剛辦的新企業，往往沒有固定資産，沒有抵押物，因此借貸顯得不靠譜，但他們一開口用錢就是幾百萬、幾千萬，這讓銀行很為難。沒有抵押，銀行不會輕易放貸。

　　遼寧經濟幹部管理學院孫輝一直關注民間借貸問題研究，孫輝認為，銀行與民間資本掰手腕，中小企業很受傷。

　　一方面強調借貸的安全性，另一方面追求借貸方式靈活多樣，這樣中小企業難以繞開資金運作上的困惑。企業融資要到正規金融機構，到有合法資質的投資公司等運作，這樣會降低風險。高利借貸不被提倡是因為缺乏監管，也沒有合法的擔保。對此，政府應進行干預，引導銀行提供小額貸款，降低私人借貸的門檻，簡化手續。

　　中國人民銀行貨幣委員會委員夏斌認為，對於中小企業要有適當的財政政策優惠。幾天前，也有全國人大代表建議，考慮中小企業情況不能再提高準備金率。

　　本報記者 關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