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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生活、學習、成長在黃河兩岸。
每當我們從風陵古渡乘大木船揚帆過河的時候,船工的號子聲在浩蕩的河水中揚起,豪邁雄渾的感受總叫人不能平靜。有時,木船擱淺在沙灘上,全身裸露的船工就跳進水裏拖拽,他們背著老人、孩子和沉重的行李,涉水前進。在咆哮的河水中,他們顯得格外沉著而樸實,真象一群活動的青銅雕像。我們多麼敬慕這些平凡而英勇的人啊!有時,我們也站在潼關古城樓上,極目遠眺,崤山秦嶺和中條山遠遠地對峙著,蒼莽壯麗;汾河、黃河、渭河在這裡匯流一股,洪流滾滾,天水相連,真有“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氣概。壯美的黃河啊!我們多麼想為您傳神寫照,一輩子為您謳歌不息!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們對黃河的歷史、性格更加了解了。對它的利,它的害,對它作為“中華民族的搖籃”的意義,越來越有所理解和領悟。然而,更讓人矚目、難忘的卻是世代棲息在這裡貧困生活和艱難勞動著的農民。這些用汗水去爭得生存,用生命企圖換取幸福的人民,我們太熱愛他們了!
去年初,在為畢業創作做準備的時候,葉淺予先生要求同學們反映自己熟悉的生活,他強調“不要輕視自己所熟悉的東西”,“不要趕浪頭”,要把自己創作的赤誠之心,建立在對自己所熟悉的生活的真情實感之上。於是,我們決定到我們熟悉的黃河去,把生活基地選在黃河禹門口和壺口,去尋求自己之所愛,去挖掘最感動自己的美。
禹門口相傳是大禹治水開鑿的龍門,兩側峰巒疊起,門口濁浪排空,令人望而生畏。黃河以它暴戾的性格,猶如一把利劍將秦晉黃土高原一劈兩半,開出一道深邃的峽谷,刀削壁立,險巇萬狀。而峽谷中漩渦一個跟著一個,螺旋式直鑽河底,如龍如虎,翻騰奔涌。壺口則以黃河“玉關九轉一壺收”的呼嘯怒吼、雲蒸氣鬱的飛瀑為天下一大險,那泥浪喧騰,濤聲震耳的磅薄氣勢,在黃土高原壯美景色的陪襯下,使我們萬分激動,不能自已!這是大自然的威力,也是偉大社會力量的象徵!
亙古長流的黃河,是無數黃河兒女為爭取生存,反抗壓迫、用汗水和血淚譜寫下的曲曲壯歌的最好的歷史見證!當年,人民音樂家冼星海正是在那偉大的民族解放戰爭年代把人民抗日的烽火比作怒吼的黃河!而當我們從大禹治水想到將要在黃河上建設的一系列梯級水電站,從李自成橫刀渡河,想到八路軍抗日東征時,不由得又想象著這怒吼的黃河的壯麗未來!
畫,可以畫出黃河的怒吼嗎?憑著我們的激情、熱誠、信心和毅力,回答應該是肯定的。
我們在禹門口、壺口,沿著黃河寫生,我們踏上了陡峭的黃河石壁,走進了船艙和船工們的山莊窩鋪;我們採訪了幾代船工,從十幾歲的青年到鬚髮蒼蒼的老人;我們看他們頑強地勞動,和他們一起生活,我們對黃河,對黃河兒女,仔細地觀察,努力探索他們的心靈,我們似乎更加深有所悟,深有所愛了!當我們站在禹王廟的廢墟上時,我們對焚燬這座巍峨廟宇的日寇的憤恨油然而生;當我們聽到船工講述三門峽河底打撈珍寶財物和纍纍人骨時,我們的心紊亂了,在想些什麼呢?……我們的祖國!……
而今,我們生活在20世紀80年代,船工們又怎樣了呢?!一個高中畢業的小船工對我們大聲地(這聲音像從心底深處喊出來似的)説道:“來吧,畫吧!畫我們這80年代的拉縴夫吧!”我們驀然看見一個長著一頭髮發的青年,黑黑的眼睛在污痕的圓臉上閃動著,他那目光,叫人想起列賓《伏爾加河上》的青年縴夫的形象。“80年代的拉縴夫!”這一聲吶喊,真叫人裂肺摧肝!笨重的木船、繁重的勞動,天復一天的玉米麵幹窩窩,年復一年的渾濁黃河水……何時才能見到黃河清,黃河人民何時才能擺脫困境?……4月的北方,春寒料峭,小夥子們穿著棉衣,下身卻什麼也沒有穿……為了生活他們在冰冷的河水中掙扎著。難道,這也是“其樂無窮”嗎?……他們告訴我們,他們當中,有好些是高中畢業生,他們學過力學,受過現代科學的基礎教育,而今卻仍然從事著像多少世紀以前那樣笨重的勞動。他們的父輩、在災難頻仍中忍饑挨餓、茹苦含辛,在民族、國家危亡的時候,赴湯蹈火英勇獻身。然而,生活在20世紀80年代的他們,卻還要默默承受這一切……只有當他們引吭高喊著勞動號子時,這動人的吶喊,才匯入黃河的咆哮聲中,化為搖天撼地的雷鳴,化為彌天巨響,化為痛徹心肺的無遠毋屆的怒吼聲!只是在這時,我們才看見了一個真正的巨人,他在濤聲中、浪尖上,在天壤間,與大自然抗爭,與大自然擁抱!
生動的生活啟示,船工與黃河搏鬥這一真實的生活場景衝開了我們創作的閘口。我們努力把現實和歷史、藝術和生活溝通起來,“思接千載,”“視通萬里”。我們決定選擇以中間一幅為主,兩邊作為補充的“三聯畫”的表現形式,立意于壯美的意境抒寫,表達黃河人民苦難——鬥爭——希望這三個緊密聯絡的主題,用象徵的手法,把壯麗的山河,歷史的英雄,通過激越的“怒吼”這個契機,從而使中華民族的精神、團結的力量,人民嚮往幸福生活的意志表現出來。
我們考慮,畫這麼一組三聯畫,要有黃河的環境特點,人物不宜少,場面也不能小。沒有氣勢,談何意境?沒有意境,即不能産生感人的魅力。這要求我們熟悉山水技法;刻畫這一環境要借鑒古代希臘雕刻“探求人類的尊嚴和自身價值”和表現我們民族的自豪感和人民的精神力量;要擺脫時間、空間的局限,不受真實場景的束縛,使萬里黃河屈于筆下,要“因心造境,以手遠心”來取得人物組合中的大的動勢感;要考慮對稱,裝飾和平面性;要考慮黑白對比、潑墨團塊和人物造型的線的節奏和韻律,力求具有某種紀念碑感。任務是極其繁重的,需要我們努力地逐一解決。
開始,葉淺予先生提示我們這幅畫的關鍵在於如何處理黃河的河水。習于畫人的,往往忽視環境的描寫,我們也有這個毛病。在初稿上,船工畫得很大,水在畫面所佔面積很小,氣勢出不來。這時葉先生又一針見血地指出,沒有黃河激流,就顯不出黃河人的英勇頑強來。我們領會到在藝術創作中環境的特點和主人公的性格應當是一致的、協調的。“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環境的描寫是傳達和烘托情感的有力手段,特別在我們要繪製的“咆哮”一幅中顯得尤其重要。具有自然屬性的黃河,應當是人的力量的象徵,黃河的咆哮映襯著船工們內心的怒吼;黃河的狂暴反襯著船工們征服自然的頑強毅力。因此,我們花了相當大的氣力,反復推敲人與船,船與水的關係,回憶在生活中對黃河的真實感受,琢磨馬遠《水圖》中表現的意境和筆墨技巧,從中吸取傳統繪畫畫水的經驗。最後用俯視,置船于中景的波浪起伏、漩渦奔涌、往前呈放射狀而直衝下來的大線條上,突出“一往無前”的氣勢。筆墨上運用闊大自由的筆勢,勾出水的結構和動勢,潑色渲染以呈其質。中景清晰地勾出船行的運動水線,使生活真實中的動感在畫面中得以強化。遠景的黃河從畫外飛流直下,浪如山疊,以增加氣勢。
為了突出主題,表現意境,要在章法佈局上運用傳統的計白當黑的手法。明人唐志契認為:“凡畫山水,大幅和小幅迥乎不同,小幅臥看不得畫滿,大幅豎看不得落空。小幅宜用虛,愈虛愈妙,大幅則須實中帶虛,若亦如小幅之用虛,則神氣索然矣。”我們的畫裏,人船當然是實,黃煙激射,浪躍霧起則是虛,但虛處不虛,使之符合真實的氣氛。把結實、凝重的人和船搏擊在虛虛實實的水上,以開拓境界,引人遐想,在畫面上儘量做到筆不到意到,使畫面容量擴大。
我們還力圖遵循以線造型的傳統,著意于線的提煉和運用,著意刻畫船工們半裸的緊張的肌肉運動。這就需要堅實的造型基礎和必要的誇張變形。劉淩滄先生指教我們多從傳統中吸引營養,吸收《道子墨寶》的造型法則而又不生搬硬套,以求符合生活真實。骨法用筆則力求古拙、厚重,多在內在的力上使勁,使之和北方農民的氣質吻合。三幅畫均以粗細濃淡的線為主,潑墨渲染形成黑白灰的大塊對比,使大畫遠看不失其勢。
雖然我們作了不少努力,而這套黃河三聯組畫仍僅僅是個不成熟的嘗試,由於藝術素養的局限,還沒有達到應有的水平,氣魄還不夠宏偉,形象刻畫還欠深度,筆墨形式的探索還較幼稚,有負於尊師和同志們的期望。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要有進步,還必須以此為起點,再做不懈的努力。
1981年1月
注:與王迎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