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在理論上説清一個畫家是如何突然獲得創作豐年的。徐裏從1989年開始似有神助地連續畫出一系列油畫,他的作品不斷被選入國內各種大型展覽及海外展覽,也不斷被收藏和出版。我相信畫是激情的藝術,而激情是一種生命能量的爆發和噴涌。徐裏在油畫中貫注的創作激情可謂血脈奮張般飽滿,他的高産因而也 是一種必然,他的作品也因而持續充盈著一股氣勢,一種足以激活觀者視覺感受的力量。但我還相信比神助更準確些的藝術創作奧秘是神啟,隱匿在徐裏生命內核中的畫家氣質突然爆發,突然颺颺灑灑地化為豐富的藝術形象,而且精彩的是他的作品並非片斷和偶然的幻想,而是一個結構完整的藝術系列,一定是獲得了某種神靈的啟示。實際上,徐裏油畫的主題已經昭示了他的創作奧秘-他描繪的是西藏高原那一片古老和聖潔的景觀,他刻劃的是一個個與淳凈深遠的文化背景息息相關的生靈,他以《吉祥雪域》為題的系列作品是聆聽和蒙受了生命與世界之本原的啟示之後,借助油畫形式如縷不絕涌發出來的心語。看他的作品,能從中看到一個對生命存在意義虔誠地嚮往過、熾熱的愛過和不懈的追求、最後在他的感召下無言的沉入沉思之境的年輕畫家的靈性。
高原大漠、邊寨莽林都是近些年畫家如朝聖般前往踏訪的地方,也是入畫的極好題材。但這類風光風情的作品真正傳神的並不多。為什麼?畫家的視線往往被那些景象的外觀吸引去了,以至於下筆便收不盡滿目奇異的紛繁姿貌,作品雖浸洇著地方特色或民族風儀,但卻掩不住作為文化人的畫家厭倦都市生活後的排遣與獵奇心態。徐裏盤桓于西藏高原,不是為了感受一種新鮮的行旅,也不是為了收集一些可資入畫的素材,而是以全部情感融入那片厚實與凝重的河山風土,真摯的品味 和領略雪域大自然及其兒女的人情人性。在那裏,他感受到生命與命運抗爭,自然與人性交融的情境,那是一種玄遠而永恒值得傾心謳歌的主題,他從藏民的勞作、歡娛和種種宗教或準宗教的崇拜典儀中,看到了象徵性的形式後面凝聚的民族心智與祈向。終於,他撥去了一般寫實手法和對生活的情節性描繪,直取富有內涵意味 的象徵方式,塑造出一個個在真實可信的空間中富有生命風采的形象。
繪畫中象徵性或象徵主義要確立的是畫家作為藝術創造主體與自然之間神秘的感應狀態。客觀的可視形象,只是作為一種符號被畫家呈現出來,透過物象的外表,畫家要貼近和叩擊的是精神領域中不朽與永恒的實在,我不認為徐裏是按照某種理論進行創作的,他是通過自己的感悟和大量的繪畫實踐,才摸索到了一種傳達自己心靈激情的象徵方式。比如,他往往將最具有文化歷史感的建築作為畫面的整體背景,或是一截有佛龕的屋宇,為全幅鋪墊了極有歷史悠遠韻味的哲思和氛圍;他筆下的人物是抽象而非寫實的造型,概括了個體形象的特徵。突出人物剪影般的動態傾向。在一組素材中,大約他最注意的是那些意味的動態和手勢,他們是兼有造型美韻和詭譎內涵神秘的暗示。這樣,畫中的形象就超越了因服飾等構造的外表好看而透露出難解甚至無解的迷惑力,他(她)們仿佛默默地體驗著一種願望、一 種希冀或一種感受並回答著觀者的問題。
構成徐裏油畫中象徵因素的還有他的形式語言上的某些特徵,許多關於西藏人與景的寫實作品,油畫可能做到的細節傳達,使作品以質感和空間的逼真取勝。徐裏顯然不願意重復別人用過的形式,把空間處理成扁平的,二維向度中略帶深遠的趨勢,人與景的關係以精神上的溝通和盼顧為主。同時,他在不同的畫作中賦予不同的色調,有的佈滿深紅;有的瀰漫微茫的冷灰;有的以吉祥金色熏染全幅。這種五調色彩,形成一種過濾了的色彩空間,凸現了每幅畫所要展示的意蘊。
可以説,徐裏的油畫兼有高貴的樸質和典雅的粗獷,我認為是一種很具有東方藝術神韻的樣式。他以雪域為主題,從創作的艱辛中獲得了豐收的甘美,更重要的是他在誠懇與實實在在地接近現實的本質之時,接近了藝術的本原。藝術説到底是呈示人性向終極意義投注關切的程度的。徐裏今後可能繼續描繪雪域題材,也可能不再畫,這都不要緊,因為他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接下來是一如既往的實踐。
(作者:范迪安 中國美術館館長 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 著名藝術評論家 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