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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濤山水畫藝術縱談
石濤(1640—1718年),本姓朱,名若極,明皇室後裔。出家後,法號原濟,又號石濤、清湘陳人、苦瓜和尚等。以其獨到的畫論和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山水畫藝術成為明末清初最具影響的大畫家。石濤早期的山水畫是深受新安畫派影響的,此間的筆墨基本上是梅清一路,用筆恣肆放曠,用墨清新雋逸,憑藉心情,或渴筆澀寫、或潤筆揮運、或清俊、或蒼茫,各具風韻,顯示出才情橫溢的藝術資質。最能代表石濤山水畫成就的是他後期的作品,後期作品最具“變”態,充分反映出這位桀驁不馴的天才畫家的無限創造性。很多人認為他的藝術風格不鮮明、不穩定,而我認為,石濤的藝術風格恰恰就體現在這個“變”上。縱觀石濤山水畫,主要有以下四種類型:
1、縱橫類:如《山水冊十二開》、《余杭看山圖》等作品,滿紙老筆縱橫、惡墨紛披,野戰瘋狂,有點無法無天的反叛意味。顯示出他擯棄成法,大膽創新的精神。透過那些狂放無羈的筆墨,可以領略到他創作時的狀態:情緒是激烈的,速度是急速的,一反古人那種“五日一石、十日一水”的恬然而理性的心境,完全進入即興式的感性狀態。
2、密體類:如《搜盡奇峰打草稿》、《通幽》、《聽泉》等作品,構圖飽滿,氣勢渾茫,點線交織,墨氣淋漓,筆性豪放,皴法稠密。然而,繁而不亂、密而空靈,其層巒疊翠,峻崖幽谷,縱橫曲折,嵐氣瀰漫,滿紙氤氳,極盡山川變幻之形勢。
3、疏體類:石濤的簡筆山水非常精到,無論是用筆簡化,還是畫面簡約,都給人一種氣勢開張的大境界之感。筆墨雖簡約,但意境是深邃的、幽遠的。從《唐人詩意圖》、《山水冊七開》等作品可以窺見一斑。
4、清雅類:代表作有《山水清音》、《山窗研讀圖》等,筆墨清新健朗,章法平穩中正,設色淡雅秀潤。這類作品數量最多,也最能體現石濤山水畫藝術的總體水準。他那平樸蕭然的禪境和超凡脫俗的蒙養在這類作品中得到了充分彰顯。
縱觀石濤山水畫藝術,我以為,有以下四點啟示,試作分述。
一、注重生活感受,以生活蒙養筆墨
當時的畫壇主流,是以四王為代表的復古派,整個集體似乎都處在懷古念舊的潮流中,他們迷戀古法,耽于筆墨構成,在書齋中做空頭文章,導致畫學衰退、精神式微。在這種形勢下,石濤走出南窗下,撲向大自然,借生活蒙養筆墨美性,以生活立定藝術精神,充分顯示出一個藝術家敢於反叛主流、勇於與時俱進的時代風貌。
比如石濤最擅長的“截斷式”構圖,就是來自生活中的切身體會,從而打破了傳統的程式化構圖,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這些獨具特色的圖式,充分體現了他對於自然山水的“重識與尊受”。
二、畫道從心
石濤説:“夫畫者,從於心也。”道出了中國藝術精神的主旨。清初畫壇,一片摹古,畫家沉醉於古人的一招一式,至於“自我”早已喪失殆盡,“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古訓已然不再奉為畫學圭臬,致使畫家無“心”、筆墨無“我”。對此,石濤深惡痛絕,他強調,“夫畫者,從於心也”,心者,識也,即我之識見也。也就是説,畫是精神産物,畫應當是表述我的思想、我的精神,而不是別人的思想、別人的精神。如何使畫從於我心呢?石濤認為,首先要在生活中得到識的蒙養,即尊受,“先受而後識也”,有自己獨到的感受,才能建樹自己的識見與思想。所謂“借其識而發其所受,知其受而發其所識”,這樣,即使借鑒古人,也不會湮滅自己的真知灼見。總而言之,從於“心”,必起于“識”,而“識”存乎自然造化之中,尊“受”得“識”,有我之“識”方有我之“心”,有我之“心”,方有我之“畫”。正如石濤所説的:“畫受墨,墨受筆,筆受腕,腕受心”,心受萬物,萬物受天,天受道,道法自然,由此,“吾道一以貫之”。反觀當下山水畫,要麼巨細形體,如風景畫,唯物是從;要麼筆墨遊戲,標榜高逸,唯我獨尊。石濤的“從心説”,無疑是一劑專治兩極端的良方,用現在的話來講,心者,就是意境也。山水畫要有意境,意境是山水畫的精神,意境來自心物的融合,來自主客觀的高度統一,偏執一隅,都是盲區。
三、富於變化,不斷新我
石濤的畫給我們的印像是變化多端,以至於我們很難把他的風格歸為哪一種,史論家也是一籌莫展。石濤的畫,一幅有一幅的面目,一幅有一幅的精神,極少雷同。顯然,不斷新我是石濤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從不滿足於定式,更不陷入重復自己的泥沼,他遊歷大江南北,強調尊受儲識,加上他與生俱來的反叛精神,致使他的創作也總處於不安的、激情的、生命的狀態。從他一生的創作來看,“狀態”似乎比風格的標舉更為重要,他在乎這種狀態,滿足這種狀態,愜意這種狀態。這使他的畫作常常給我們一種莫名的驚喜,恍如進入山陰道上,那奇景妙致令我們目不暇接。他的畫雖無一般意義的風格可循,但氣息卻是異常的一致。所以,儘管石濤善於變化,然而,我們仍可以一目了然。因此,我以為“變”恰是石濤的藝術風格之所在。
面對新的事物,須有新的思維方式,切不可被常識性、經驗式思維方式“先入為主”,從而喪失創造的潛能。這也許是我們不斷地重溫石濤的藝術思想和作品所帶來的重要啟示吧。
石濤的畫之所以常變常新,無非來自於鮮活的生活氣息。濃郁的山野風情激活他創作的本能,使他的畫具有活潑潑的生命力。宗炳説:“山水以形媚道。”可見,形是媚道的載體。荊浩、關同畫太行,郭熙畫西北高原,董源、巨然畫江南山水,米氏寫雨中嵐山,無不從造化中求得心源,化成心畫。石濤長期浪跡山林,體驗山水風物自有獨到會心之處,所謂《搜盡奇峰打草稿》,故而,筆下的山水富有自然之靈氣。而且,他精通佛、道義理,體察山水精神。從他的《畫語錄》中,可領略到他非凡的充滿哲學思辨的美學底蘊,他明了畫理,能融會貫通古今法則而不執迷、不拘泥,能化萬法于一畫之中,能攬萬匯于一心之中。觀他的作品,構思之奇譎多變,意境之深遠迷離,筆墨之超拔豪邁,畫法之變化無常,極盡山水之千情萬態,無不令人嘆為觀止,難怪連復古派大師王原祁與王翠都自慚不如,不得不推石濤為“大江以南第一”。謝稚柳在《石濤畫集》序言中説:“石濤的畫法極盡創造之能事,凡筆所能體現的形態,都毫無逃遁地淋漓盡致地描繪出來,同時他網羅了先進的技法,豐富了自己的藝術創造,形成了自己不平凡的、多樣化的風格。”
當下畫人,為了早舉功名,往往為風格而風格。於是,或過早地結殼,作繭自縛,從而過早地結束了自己的藝術生命;或自足於已有程式,故步自封,不斷地重復自己,甚至幾十年來不過是在畫一張畫而已。
四、建樹理論體系,豐富藝術素養
石濤帶給我們的啟示,不僅僅在於他不拘一格、勤於創造、不斷新我的藝術實踐,還在於他敢於思想,勇於構建自己的美學理論體系。這一點對於我們今天的畫家來講,恰恰是非常缺乏的。我認為,一個畫家如果沒有自己的一套藝術理論體系,其藝術創作必然是行之不遠的。現在的畫家多能畫一筆不錯的畫,但往往缺乏完整的理論體系,久而久之,藝道越走越窄,精神越來越貧薄,境界也越來越式微。羅造化自然從於心畫,緣哲思而成筆底波瀾,石濤富於創新的思想理論和創作實踐,對於今天的畫壇仍具有啟發後進的無窮魅力。
他的畫論影響甚巨,三百餘年來一直被奉為畫學金箴,鮮有畫家不受其影響。而對於我們今天的畫家來講,不讀他的畫論,是一個損失,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