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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味京音更動人——記新編歷史京劇《辛追》的臺前幕後
湖南日報記者 劉謙
西漢初年,長沙國丞相利蒼(彭麟鈞飾)微服私訪,行至一戶人家,見他家門口懸挂絲繒,甚是好看,便登門拜訪。主人之女辛追(張璇飾)聞聽客來,從帷幕後走圓場飄然而至。聰慧的辛追看出“漆匠”氣宇軒昂,不同凡響。於是演員嬉笑間通過眼神、身段等寫意的手法,一語道破了“漆匠”的真實身份,她用西皮板式唱道:身矯健,氣如神,面滄桑,目朗星,談笑自如,胸藏經綸,何言佝僂制漆人?
一個俏皮辣利的閨門旦的亮相,先聲奪人,藝驚四座,這是湖南省京劇保護傳承中心排演的新編京劇《辛追》第一幕情景。該劇連續三載經歷三番修改,在南京,第八屆中國京劇藝術節的演出現場,最新版本的《辛追》首次面向國內觀眾公。
南京歷來是華東地區的京劇重鎮,5月25日和26日,《辛追》在南京文化藝術中心連演兩場。戲迷們熱情給力,偌大的劇場,可謂座無虛席。隨著劇情的展開,不時傳來票友叫好聲。劇終演員謝幕,觀眾意猶未盡,張璇和彭麟鈞各唱了一名段,只見戲迷們手機拍照,轉發朋友圈,韻足戲味方才罷休。觀眾不乏追電視劇的年輕人,它們既愛看《羋月傳》《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也能接受《辛追》這樣的新編古裝戲。當然,更多的是傳統京劇戲迷,南京本地的傅榮環阿姨為該劇點讚:“京劇講究悟性,還有演員的好嗓子,這兩點他們都有了,湖南的京劇演員真棒”。一齣新編“湘味”京劇飲譽金陵,唱響了全國大舞臺。
提起新編京劇,大家都不陌生,往近處説,上世紀80年代是新編戲的黃金時代。當年,新編戲《徐九經陞官記》《三打陶三春》《曹操與楊修》等一炮走紅,時至今日,依然煥發著恒久彌新的藝術魅力。而歷史畢竟是歷史,近年來,新編戲匆匆上馬的多,經久耐看的少;舞臺創新看似熱鬧,票友傳唱寥寥無幾。即使劇作家田漢或者翁偶虹在世,這些非常骨感的現實問題也會擺在面前,是繼承還是創新,方向在哪?
戲曲的繁榮昌盛,新編劇目爭奇鬥艷。可以説,無新編,不發展。好戲多磨,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來磨《辛追》這部戲。湖南省京劇保護傳承中心黨委書記陳爭光對此信心滿滿。他認為這裡所指的“磨”,與編、導、作曲、演的創作分不開,要不斷修改,打磨,完善而成,從高原向高峰邁進,把《辛追》磨成一部代表湖南京劇的經典保留劇目。
一、 全國一流的專家擔綱《辛追》編導作曲
首先,戲劇家黃維若教授,懷著對家鄉長沙歷史文化的敬意,寫出了這個劇情跌宕起伏,情感流露真切的劇本。京劇《辛追》以長沙馬王堆漢墓女主人為原型,辛追、利蒼、辛追的兒子利豨都是真實存在的人物。黃維若教授首先從墓葬隨葬品中了解辛追其人,虛構了辛追一生的歡樂與哀愁、憧憬與失落,辛追由一個來自民間的妙齡繡娘,成長為輔助長沙國丞相利蒼的夫人,經歷了歷史的動蕩,輔助丈夫和兒子富國安民、發展耕織,使長沙國百業復興成為漢代南國重鎮。最終,她把丈夫利蒼遺作《平南越策》呈交漢元帝,為實現一統山河建功立言。從2015年以來,反復修改,三易其稿,形成最新版本的辛追劇本。應該説,《辛追》不是話劇加唱,是第一部把湘楚文化為題材的新編歷史劇,當年就能夠獲批國家藝術扶持基金,證明了這部劇本能夠立得住。
電影《霸王別姬》裏有一句臺詞:不瘋魔不成活。這原本是形容“角兒”身上的的一種職業精神。這句話用在《辛追》總導演徐春蘭身上也許更為貼切。徐春蘭,北京京劇院的一級導演。她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每天率領演員們起早貪黑地排練,她認為,身段、臺步、水袖等程式化的手段,能夠讓辛追、利蒼、越等人物的個性鮮活、真實。的確,憑著她對角色的認知和感悟,給角色賦予了靈魂。在25日演出前,她還把在辛追與利蒼的一見鍾情的對手戲,還有表現辛追與反派“越”的矛盾衝突的表演狠狠地“磨了”好幾遍。在演員每一處幾近完美的表演背後,能夠體會到導演近乎苛刻的細節斟酌。
最新版本的《辛追》在音樂方面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變,朱紹玉,曾為大型新編史詩京劇《赤壁》作曲,這次擔綱《辛追》編腔、作曲和配器。經過多次改編,京劇的聲腔板式更為完整。西皮、二黃、南梆子、高撥子、漢調、崑曲等一應俱全。部分音樂中融入了長沙彈詞、花鼓戲等湖南地方音樂元素,使這臺新編京劇加了一點“辣椒味”。朱紹玉特別善於根據人物情感的起伏來調節唱腔的韻律,時而低回宛轉,時而高亢有力。比如第四場《伺病》,利蒼用二黃中三眼板式唱道:“想當年戰沙場英雄豪氣,嘆如今身衰老病軀支離”。利蒼身染病仍然憂國憂民的滿腔情懷,與《洪洋洞》楊六郎唱的二黃“嘆楊家”一折有異曲同工之妙。第五場,利蒼被學生越誣陷,利蒼一改病態,魁梧挺拔,揮舞寶劍,唱了一段崑曲,身上突然又重現久違的英雄氣派。這幾處表現人物內心的唱段,給人留下印象,觀眾亦隨演員的情緒變化而被感動。
我省著名指揮家周祥輝擔任京劇《辛追》的指揮,除了文武場的基本配備,大量增加了民樂,樂隊規模達到40多人。每當主旋律響起時,鼓樂齊鳴,交響樂的感覺氣勢恢宏;當給演員伴奏時,京胡等三大件樂器聲聲入耳,沒有混響于其他樂聲中,讓人細細體會湘味京音的韻味。
二、唯有樹立“人保戲”的意識,《辛追》才立得起來
演員和戲之間,歷來有“戲保人”與“人保戲”説法,但記者認為:京劇不同於歌劇、話劇、影視等其他藝術形式,編劇導演所做的的劇本結構、場景設計、矛盾衝突、角色塑造,在京劇裏都應當是為唱腔服務的。一旦唱跟不上,就是寶刀缺刃,鳥兒缺翅,展現獨特藝術魅力無從談起。所以,劇團即使花很大功夫去“戲保人”,但最後的結果,還是靠“人保戲”。1964年雲南京劇團的新編戲《戴諾》若不是由關肅霜大師主演,誰還會在50年後傳唱《山風吹來一陣陣》。
這次編導曲陣容強大,資深的,國內一流的大腕都參與進來了,舞美燈光新服裝拉了四卡車,可謂大投入,大製作。但京劇是“角兒”的藝術,落到根子上,還是看演員的表演。對此,湖南省京劇保護傳承中心採用的是“新人戰略”,主演張璇、彭麟鈞、肖斌都是青年演員,他們都有基礎、有衝勁、有後勁,有條件擔得起“人保戲”這一重任。
《辛追》主演張璇,在全劇中先演閨門旦,第三場《織錦》演花衫,第五場起轉為青衣,前後演了三個行當,存在較大角色轉化。三種不同的行當概括了辛追命運多舛的一生,由一個天真活潑的少女,成長為高貴優雅,頗有書卷氣的丞相夫人,再後來,利蒼削職為民,辛追成為紡織勞作的平民婦女。在全劇中,張璇對每一段刻畫人物內心的唱段都十分走心。反二黃是非常能體現青衣演員功底的板腔,內行的戲迷可以分辨出演員有沒有進行二度創作,或者是照本宣科。辛追與身處戰場的兒子進行兩地家書傳遞的那一段核心唱段就是反二黃。在演唱中,張璇加入了自己的感悟,唱得淒美動人,幽咽婉轉,渲染了“曲中反調最淒涼”的舞臺效果。而當日,張璇發高燒不退,打了吊針上臺,大段的唱下來,唱得很乾淨,為了追求完美的京劇藝術,張璇真是拼了。
利蒼飾演者彭麟鈞是一個儒雅、帥氣的老生演員,中國京劇研究所所長趙景勃評價他的演唱“唱功紮實,嗓音厚實挂味”。趙老師所言之“挂味”,雖沒有點明彭麟鈞所宗哪派,實際上肯定了彭麟鈞演唱的流派特點。流派特色,這在其他新編戲中是不被重視或有意忽略的。彭麟鈞的演唱中的余楊派特色,為塑造利蒼這一愛國愛家的“暖男”形象增色不少。飾演越的小生演員,同時也是本劇副導演肖彬扮相英俊,但角色外表與內心存在著強烈反差,他生動地刻畫了一個內心卑鄙齷齪的反派形象,。演出結束後,導演徐春蘭掩飾不住滿意之情,不吝惜對演員的誇獎:“張璇的舞臺形象好,對角色的把握非常精準。彭麟鈞的唸白和唱都好,表現令我滿意”。
三、走移步不換形的創新之路
在京劇《辛追》裏,傳統戲的一桌二椅不見了,換成了馬王堆帛畫的實景背景,出現石虎、紡機等實景道具;戲服和化粧全部參考漢代服飾設計,色彩以土紅、黃和黑為基調;除了京白和韻白,時不時出現“常德德語”方言白;戲曲四功五法之外,一段織錦姑娘的舞蹈舞得美輪美奐,頗具觀賞性。不少觀眾覺得新鮮,特別是青年觀眾,覺得歌舞結合京劇,且不失寫意的特色,認為是一種突破。舞檯燈光,通過或明或暗的處理,烘託人物的喜怒哀樂的情緒變化。
梅蘭芳大師曾提出“移步不換形”的創新之道。所謂移步,就是京劇的創新和發展。所謂不換形,也就是京劇的精神、京劇之美這個根不能改變。從《辛追》歷史背景、地域和劇情需要出發,對唸白、做工、舞蹈、服裝、化粧、道具等諸方面進行了改進。在繼承的基礎上,走創新之路,完全符合這一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