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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圖左依次為譚孝曾、譚正岩、譚元壽。
在中國京劇歷史上,譚家是絕無僅有的傳奇。這個罕見的藝術家族,百餘年來竟然連續七代40多人都從事京劇事業,堪稱一部“濃縮的中國京劇史”,同時也創造了世界戲劇史上的奇跡,被公認為“中國京劇第一世家”。
一百多年前,被後世譽為“一代宗師”的京劇譚派創始人譚鑫培跟隨父親譚志道從故鄉湖北闖蕩京華,憑藉天賦和努力自成譚門一派。自譚鑫培後,譚小培、譚富英、譚元壽、譚孝曾、譚正岩,世代傳承,薪火相繼,把京劇藝術一次又一次推向高峰,也為京劇的傳承延續著香火。
今年,是譚派創始人、京劇大師譚鑫培誕辰170週年,也是北京京劇院奠基人之一譚富英誕辰111週年,同時譚派第五代傳人、當今京劇譚派掌門人譚元壽也將迎來90大壽。
培養保姆女兒也走上京劇道路
譚老爺子如今和兒子譚立曾住在一起,記者到譚家拜訪時,正趕上譚元壽的孫子、譚孝曾之子、譚門第七代傳人譚正岩也來到家中看望爺爺。而家中保姆的女兒媛媛剛好也從北京京劇院錄像歸來,小姑娘穿著戲裝又給譚老爺子演了一段,90歲的譚元壽則親自給這個8歲的小女孩打板。小姑娘一招一式有模有樣,老爺子一板一眼也是極為認真,譚立曾和譚正岩則在一旁認真觀看,時不時還給媛媛提點意見。從小生活在譚元壽身邊的媛媛,從1歲多就開始看戲,五歲便開始正式學戲,每天都能得到被她稱做“老祖”的譚元壽親自指點。
媛媛的媽媽小燕和小燕的姐姐大燕,這對陜西雙胞胎姐妹已經在譚家生活了16年,從18歲來到北京,談戀愛、結婚、生孩子,到孩子入托、上學,父母來北京看病,全都由譚家包了。譚元壽之子譚立曾告訴記者:“我們家從祖輩就有這樣的家風傳統,對保姆都是養老送終的。像當年照顧我父親和我哥哥譚孝曾兩代人的保姆,都一直養到她們90多歲離世。”
大燕小燕的丈夫和孩子們也都住在譚家,他們都已經把譚家當成了自己的家。譚元壽也喜歡看著這些孩子都在自己身邊,有時小孩跑到老祖身前,給老爺子剝糖吃,譚元壽就跟孩子一起叼著棒棒糖。每天晚上,下班的下班,放學的放學,這個“京劇第一世家”中更是洋溢著四世同堂的溫暖氣氛。
九旬高齡仍練功不輟誨人不倦
譚元壽是譚富英長子,6歲學戲,7歲登臺,10歲入富連成第六科坐科,練就了紮實全面的功底,能文能武,戲路極寬,戲廣而精。上世紀50年代,他在上海天蟾舞臺演出半個月《野豬林》,3000多人的劇場天天爆滿;後來又因在現代京劇《沙家浜》中扮演郭建光而家喻戶曉,如今是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産傳承人之一。上世紀80年代他致力於恢復傳統戲,主演了大量京劇骨子老戲,並先後為譚鑫培、譚小培、譚富英、余叔岩、李少春等五位大師的近50部老戲錄音進行了音配像工作,一直到80多歲還在登臺唱戲。
近幾年,因為年事已高,除了京劇界重要的活動,譚元壽已經很少露面了,但是他每天在家中還經常練功,吊嗓子。每個星期,琴師都會專門來家中兩次,老爺子還能唱得滿宮滿調,不降調門。記者跟他一提起上臺唱戲,老爺子的眼睛都亮了,他説對舞臺“心裏還會癢癢,會激動。”據透露,今年9月的“紀譚”演出中,90歲的譚元壽將和兒子譚孝曾、孫子譚正岩共同登臺獻藝。
雖然已經九旬高齡,但譚元壽耳不聾眼不花,滿嘴真牙,一顆假牙都沒有。前兩年因為帕金森症把煙酒都戒了之後,老爺子牙口胃口更好了。而最重要的是,他對京劇事業的赤誠和熱愛,一絲都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而衰減。多年來,譚元壽始終堅持自己帶學生,青研班辦了20年6屆,每屆都有他的學生。如今他還經常會主動給徒弟、學生們打電話,希望他們來家中,能給他們多説説戲。對於自己的兒孫,他更是嚴格要求、傾囊傳授。
譚正岩説:“去年我和胡文閣老師合作了《禦碑亭》,這也是爺爺和梅葆玖先生以前經常合作的劇目。這個戲我之前也演過,但好像總是差了那麼一點。但和胡老師合作的這次,爺爺到現場看我們響排,給我説了幾句,結果就起到了點睛的作用。如果光是看錄像學習,或者按部就班的排演,可能有些地方會領悟不到,但是爺爺給我一説,立刻就能讓我明白了。”
記者問譚元壽怎麼看待譚正岩如今的表現,老爺子笑瞇瞇地説了句:“總的來説,現在還是不錯的。”沒想到這句話竟然讓一旁的譚正岩激動得臉都紅了。“爺爺能説我一句不錯,真是太不容易了!你看我的臉都熱了。爺爺很少誇我,就連我父親,爺爺幾乎都沒誇過。”
讓老爺子特別欣慰的是,譚正岩去年終於結婚了。今年37歲的譚正岩説自己對此一直挺內疚,“去年婚禮當天,主持人讓我講兩句話,我當時就先給爺爺跪下了,我説:‘爺爺,孫兒不孝,這一天讓您等得太久了!’”
譚門忠厚家風代代相傳
譚門京劇能傳七代之久,是倚靠道德、精神、藝術的一脈相承。譚元壽總説,父親譚富英的人品對自己一生影響非常大,“他總教育我:做人要忠厚,唱戲要高調,做人要低調,要學會吃虧、讓人。對別人寬厚,才有自己的道,才有後代子孫的道。這些做人之道也指導了我一生。”
從藝這麼多年,譚元壽每次到劇院演出,總是第一個到後臺,先給看門的大媽問好,等著樂隊、舞美隊到了之後,還要挨個向大家道謝,感謝人家辛苦。連拉大幕的人都會誇譚先生人好,劇院的司機也都爭著送譚先生。在自家小區院裏遛彎時,譚元壽也是見誰都跟人笑瞇瞇地打招呼,跟人聊天,鄰居們都覺得這位大藝術家太平易近人。逢年過節,譚家都會給院裏的保潔工、保安、物業人員送些吃的用的,聽説誰病了,還給別人送藥。
“父親一輩子就是這樣,我跟著他這麼多年,從他身上學到太多東西了!”譚立曾説:“父親還總對我們説,要懂得吃虧讓人。演員這個職業一輩子都在名利場,做到這點太不容易了。藝術上要好、要爭當好角兒,既要拔尖兒,又不能傷人,這個尺度太難拿了。但我父親就是這樣,從年輕時就寵辱不驚,把名利看得很淡,他能長壽也和這個有關。按資歷,他比梅葆玖、李世濟他們都深,但他從來不在乎自己被安排在第幾個唱、謝幕時站在哪兒、拍照時排在什麼位置……也從來不讓我們替他爭這些。他只關心自己在觀眾心目中的位置,自己的演唱是否讓觀眾滿意。他總説:‘只要觀眾認可我,就夠了!’”
謙虛的譚元壽還曾再三要求大家不要稱呼他為“藝術家”,他説:“我父親是藝術家,四大名旦是藝術家,把我與他們放在一起,一視同仁也稱為藝術家,這實在讓我無地自容了。”深受譚門家風影響的譚正岩,不僅常年捐助太陽村的特殊孩子們,前年還為救助一個白血病病人在長安大戲院組織了義演。當時譚元壽、譚孝曾也都去了,在場者一共捐贈了十幾二十萬,讓這個患者把握住了最佳治療期,如今已經康復上班了。
去年,京劇界連續走了好幾位領軍級的代表人物,王金璐、吳素秋、梅葆玖、李世濟、馬長禮……幾乎帶走了京劇的一個時代。每聽到一位故人離去的消息,譚元壽都難過好久,好多天都緩不過勁兒來。梅先生的追悼會,譚元壽是在兒孫陪伴下坐著輪椅到現場的,他説:“葆玖的追悼會我説什麼也得去,坐著輪椅也得去!”直到最近,有時晚上睡覺時,他還會夢見梅葆玖。
“走一個老先生,就帶走好多戲。”譚元壽惦念著這些老朋友,更關心惦記甚至擔心著京劇藝術的未來,最怕京劇走樣和失傳:“移步不換形,梅蘭芳先生的話特別有哲理。我們要跟著時代發展,但不能為了追時代就丟了京劇本來的樣子。”
本報記者 王潤 王祥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