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體育(記者王凡 北京報道):8月25日,前北京國安隊主教練,有“北京足球教父”之稱的金志揚做客央視網,和網友暢談青奧會。訪談中,金志揚為大家講述了他眼中的青少年體育、對我國足球未來發展建言獻策,將自己數十年的足球故事與網友們分享。
我們從網友們若干提問中,整理了一些有代表性的,希望可以將金志揚(以下簡稱金)的觀點全面、客觀地展現給大家:
談青奧會:淡化錦標注重文化交流 青少年體育鍛鍊時間需增加
網友:南京青奧會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您是否關注了青奧會?
金:有關注。相比夏季奧運會,青奧會更注重青少年間的文化交流。比如青奧會上的三大球,就與奧運會的三大球之間沒有太大的聯絡。歐洲本次派來參加足球比賽的冰島隊,在歐洲不是主流的球隊,大洋洲派來的球隊也不是澳、新等隊,所以他們主要的目的還是來進行文化交流。
國際奧委會主席曾經講過:體育要回歸教育!青年人參加青奧會,主要也是要來接受教育。正因為如此,青奧會取消了金牌榜,淡化了競技性,還是為了促進溝通交流,讓年輕人能享受體育帶來的快樂。
網友:青奧會的運動員參賽年齡都在15到18歲之間,您一直對中國下一代青少年的體育運動開展十分關心,那麼對於這些孩子們未來的體育發展,您有什麼建議嗎?
金:近年來我們經常能看到中日韓年輕人身體素質指標的各種數據對比,我們中國青少年的身體素質其實是落在了後面。
可以説中國夢要想實現,除了經濟指標,社會指標,國防水平等因素之外,青少年的身體素質也是不容忽視的一環。沒有健康的體魄做基礎,就談不上其它的發展。教育部門讓孩子們在不增加總課時的基礎上,每週增加到三節體育課,而且課後的鍛鍊必須要有保證,就是對這一問題的回應舉措。
青春故事:寶貴時光都獻給足球事業 駐藏一年半支援西部體育
網友:金指是什麼時候開始接觸足球的呢?
金:我是1944年生人。不像現在的孩子可玩的東西很多,解放初期我們國家的生活水平還不高。那時我們為了踢球,幾個小夥伴每個人湊2、3分錢,可以一塊兒買一個5毛錢的小皮球,我就是從那時起接觸的足球。
網友:您是如何與足球結下不解之緣,走上專業化的道路的?
金:我真正開始接觸專業化足球是在1960年上高二的時候,那時我經常參加少年宮、業餘體校的足球訓練。後來北京市選拔足球隊的三線隊,我就是在那時候被選上加入了專業足球隊。
網友:談談您的球員時代吧,您的運動員生涯是如何度過的?有沒有過輝煌的時刻?
金:1966年,我們這一批運動員開始進入一線隊,但是不大走運的是,很快我們就趕上了文革運動,一直到30歲左右才開始恢復正常訓練。但比較幸運的是,我們在70年拿到了一個全國冠軍。因此包括我在內,我們有4,5個隊員得以留在了體工隊,成為了專業教練。
網友:您退役後是如何走上教練員崗位的?
金:75年第三屆全運會時,為了支援西藏體育發展,當時從北京各運動隊抽調專家教練,到西藏成立了西藏體工隊,我也因此被派到西藏足球隊擔任總教練,並在當地工作生活了1年半的時間,與漢族、藏族的孩子們在一起,感到收穫很大。
教練時代:打造綠色狂飆輝煌歲月 “皇城根”文化奠基京城足球
網友:金指是從哪年開始執教北京隊的?
金:我從西藏回北京後,就一直在北京各級梯隊擔任教練,從1984年起開始擔任北京一隊的教練。中途我也曾和遼寧隊的李應發共同被中國足協送到當時的前西德曼海姆隊接受現代足球訓練管理的培訓。當時施拉普納率領的曼海姆隊在德國足球甲級聯賽中是屬於前6名的強隊,我在那收穫很大。
網友:足球職業化前後,您共在北京隊和國安俱樂部隊呆了多長時間?
金:從前西德回國後,我繼續擔任北京隊教練,84年我們獲得了全國足球甲級聯賽的冠軍,85年我們又獲得了足協盃的冠軍,也是在那一年的年底,我被任命為了北京隊的主教練。職業化以後,我從1995年開始,擔任北京國安隊的主教練。直到1998年去天津。
網友:從您的角度看,您認為京味足球最大的魅力是什麼?
金:京味足球最大的魅力我認為是它體現出來的一種北京的城市文化。北京足球裏蘊含著一種北京文化的風味。正如天津、上海、廣東、四川、大連等地的足球都有自己的特點一樣。北京隊的足球特點也就是北京人的為人處事哲學:鬥智不鬥勇,靠技巧不靠蠻力,用智慧達成以巧破千斤的成效,這也反映在北京各個不同的體育項目中。
網友:您認為北京足球的優勢和劣勢都有哪些?
金:第一、今天我們看到的北京足球“小快靈”的風格已經成型,輕易改變的話連球迷都不會認可。同樣,如果山東隊變成“小快靈”,上海隊如果變成大刀闊斧,我想當地的球迷也都不會認可。
第二、北京特有的“皇城根”文化非常具有包容性,很多非北京籍的運動員,只要能夠融入當地的文化,那麼北京就能接受他。當然現在職業聯賽後這個問題大家都能克服了,但是北京足球從根上講究智慧、技巧的風格一直都保留了下來。北京地區的運動員身體條件一般都不是全國最好的,之所以能在全國一直都名列前茅,恰恰就是依靠的這一點。當然,北京體育界也培養出了一批相對優秀的教練。原來的體委主任李元偉曾説:“北京的體育是二流的材料,碰上一流的教練,才能最終擁有一流的水平。”
第三、北京足球在關鍵時刻擁有一種能夠豁出去的“混不吝”精神,所以往往在一場比賽中,北京隊能踢出激情、奔放的風格。但是反過來,北京隊的弱點則是韌性、耐性不夠、理性不夠,遠不如大連、山東運動員的韌性、耐久性高。所以在全年的比拼中往往堅持不到最後,聯賽的成績一直不是很理想。
網友:在您執教國安的過程中,從95-97年正是國安掀起綠色狂飆的時代,是北京足球在職業化之初最輝煌的一段時光,那麼從您的角度,您認為當時的成功都有哪些內外部因素?
金:當時我們主要是做到了把每個人的積極性都調動了起來,當時雖然我們的實力不是最強,但我們教練組成員郭瑞龍、李松海都是在北京足球的環境裏成長起來的,更能理解北京的足球文化。因此我們在比賽中堅持了北京足球一貫的風格,走智慧足球的道路。
另外,我們當時享受到了計劃經濟時代培養運動員的紅利,充分發揮了球員為國爭光的精神,甚至有時不惜犧牲聯賽的好成績,來追求“在外國人面前絕不給中國人丟臉”。因此在多場國際比賽中我們展現出了自身的實力和精神面貌,獲得了多場比賽的勝利,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與擁戴。
當然,這其中有商業比賽的原因,但不像現在許多球隊為了週末的聯賽成績,在商業比賽中有所保留,我們自認為我們當時都全力以赴了。當時的觀點都認為在外國人面前我們代表中國,對外比賽絕對要排在第一位,與現在的觀點有很大的差別。
網友:職業化之初俱樂部難免有很多不規範、不職業之處,您當時對此有什麼具體的經歷、體驗嗎?
金:北京足球還是有它比較保守的一面的,1995年時全國各隊都普遍開始聘請外援,而我們則一直堅持不用外國人,靠我們自己也可以戰勝外國人的思路。這種保守其實在當時影響到了我們的成績,以現在的觀點看還是比較簡單天真的。
除此之外,北京國安俱樂部在經營管理方面其實是走在了全國前列,早在1994年,國安俱樂部已經起草了《北京國安俱樂部管理條例》來對運動員、教練員的管理進行規範,同時也起草了《運動員工資管理條例》、《獎金髮放管理條例》等一系列管理規章制度。
這些管理制度到今天仍然在發揮它的作用,我認為北京國安俱樂部對中國足球的改革也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在1995年被足協授予了“中國足協最快進步獎”“公平競爭球隊”等榮譽。
點評米盧:解決中國足球部分頑疾 畫龍點睛但未點石成金
網友:2002年中國隊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衝進了世界盃,請問您認為那次之所以能成功,最關鍵的原因是什麼,成功因素都有哪些?
金:成功的因素很多,米盧作為一位世界級的教練,曾經5次帶領不同的國家隊征戰世界盃,他的經驗是我們國內任何一個足球工作者所不具備的。但他對中國足球的貢獻我的總結是:“畫龍點睛,不是點石成金”。
當時我們是條龍,但我們的眼力不行,所以就沒有騰飛的可能。米盧來了,就給我們畫出了眼睛,我們因此就一飛沖天了。但是這是在我們確實是條龍的基礎上的,如果我們是條蟲,那他也不能把我們變成龍。
我們當時那批國家隊員已經具備了衝擊世界盃的能力,包括1997年。但是由於我們缺乏經驗,管理機制等各方面的原因,一直就不斷倒在十強賽之中。米盧第一次把我們帶上了世界盃的舞臺,我希望這不是唯一的一次,我希望第二次能馬上到來。
網友:米盧作為執教中國隊最成功的一位外籍教練員,他給您留下最深刻的印像是什麼?
金:米盧當時作為中國隊的主教練,最關鍵的一個貢獻就是解決了中國隊遇弱不強、小河溝翻船的頑疾。我們曾經連續倒在亞洲二流水平的球隊腳下,印尼、新西蘭、中國香港、卡塔爾都不是亞洲最強的隊,但恰恰是他們淘汰了我們,而這個問題只有米盧解決了。
2001年世界盃外圍賽,我們從小組賽到十強賽,沒有一場球有任何的失常,一直髮揮的非常好,這就是米盧最大的功勞。以前的黑色三分鐘在他執教的時代消失了,甚至客場對卡塔爾0比1落後時,我們還能在最後三分鐘進球,把該輸的比賽扳回來。正是因為米盧的執教,我們才能保證每場比賽都能有70-80%的發揮。
米盧認為只有通過多比賽,才能解決比賽中的問題。他認為中國隊員頭上都有緊箍咒,普遍都想贏怕輸。因此,在中國足協的支持下,他在世界盃之前的2年時間內帶中國隊連續打了40多場國際A級比賽,這是沒有其它國家隊能完成的任務。有了比賽數量的積累,中國球員對比賽的認識就開始逐漸轉化,從怕輸到不怕輸了。有了高質量的比賽,球隊的問題也得到了逐步的解決。事實證明,米盧對於足球的認識,對於比賽的經驗,要遠遠高於我們中國的教練。
校園足球時代:體育結合是發展基石 建立運動員科學培養體系
網友:作為一名職業教練,您當初是如何接手北理工這樣一支校園足球隊的?
金:2003年時有數家甲A俱樂部曾想請我出山,但當時有一個對中國體育界來説很大的轉變,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原來都是由國家體委組隊,但從2003年以後,足球、排球項目改由教育部組隊,從此國家體委不再參與組隊。由教育部組織大學生去參加大運會,這是中國體育改革中的一個重大的變動。我有幸在那時被中國大學生足球代表隊聘請為主教練。
網友:通過這個不同尋常的經歷,您對如何提高中國足球水平的發展思路是否有了改變?
金:這個經歷當然對我自身對足球的理解有很大的啟發作用。當時正好趕上非典,北京各院校都停課了,我們因此得到了寶貴的集中訓練機會。集中訓練一個月後我感到隊員的進步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他們對待教練的意圖的理解、學習、閱讀比賽、判斷、接受能力都非常強,最後在執行力上也很強。
集訓開始時我們與北京國安、八一隊的替補隊員比賽,與他們都有4個球以上的差距;但訓練一個月後再打比賽,我們就能做到互有勝負了,到後來真正到了韓國參加大運會的正式比賽,雖然我們前兩場在過度緊張的情況下出現過6人次的抽筋,但最後一場比賽我們能以2球戰勝烏拉圭隊小組出現,使我甚至比在世界盃預選賽上衝出亞洲時還要興奮。我到現在都記著在比賽最後5分鐘時我的頭腦一片空白,直到終場的哨音驚醒了我。雖然我們後來點球負於了那屆冠軍日本隊,但我仍認為這場比賽在我整個執教生涯中,都是一個最輝煌的瞬間。
網友:您一直致力於中國校園足球的開展,現在中國校園足球的發展都有那些成效?
金:目前大家已經達成了一個共識,即校園足球今後要由教育部去主抓。踢不踢足球要聽校長的,校長不讓踢,有場地也沒有用,而校長是對教育部負責的。
在中國,政策就是生産力,教育部應制定具有推動作用的政策,才能真正促進校園足球的發展,校長才會真正兢兢業業的搞校園足球。如果足球能跟升學挂鉤,那麼我看一切都會簡單的多。
網友:現在的職業聯賽各個俱樂部都有自己的職業梯隊,那麼校園足球的發展如何能夠與職業聯賽更好銜接?更有機地結合起來為中國足球的提高培養更多的人才?
金:我認為目前職業足球所謂的青少年四級訓練體制並不是一個非常科學的體系。讓一個俱樂部的三線青年隊,100多號人承載著一個城市足球發展的未來,這不是為了種一棵樹,毀了一片林麼?更何況現有的青訓體制在青少年文化素質培養上的弊端已經顯現出來了。
踢職業足球的孩子從12歲起就已經不上學了,而他們能最終通過重重選拔,進入一線隊的機率不會超過20%。而被淘汰的那80%的孩子,他們既沒有文化,也沒有學歷,在社會上很難立足。家長們看到這種情況,怎麼會讓孩子們去沾足球呢?所以我認為目前的四級訓練體制應該被淘汰,轉而建立四級訓練網,讓所有想踢球的孩子都有機會來參與。而不是過早的接受職業訓練,從小就被足球掠奪了文化學習的機會,脫離了社會、脫離了家庭、脫離了學校,變成一個思想簡單、缺乏文化知識的人。
另外,我一直認為,以前專業體制時期的業餘體校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如果一個區能有七、八個體校,四、五個學校就能有一個足球培訓中心,那麼所有有興趣的孩子都能在業餘時間找到培訓中心訓練,再結合職業球隊自身的培養體系,就能促進中國足球的發展。
日本今年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一個高中學校在比賽中打敗了與職業俱樂部合作培養青年球員的一所學校,這讓日本足球界非常震驚。通過對比他們發現,純高中生在接受足球培養訓練後的提升空間,要比純職業球員大的多。因此我們也要借鑒他們的經驗,讓我們的球員都起碼要高中畢業,或者在大學生中去選拔職業球員。
網友:您認為未來中國足球繼續發展的關鍵因素是什麼?
金:不得不承認,我們現在的落後,主要落後在少年。在起步的時候就已經被別人甩開了。現在北京的孩子業餘都在做什麼?奧數班、英語班、作文班、鋼琴班。能有幾個家長願意把孩子送到足球場、籃球場、田徑場去?所以體育界現在都面臨一個新的課題:在改制變軌的過程中,我們怎麼建立一個科學的運動員培養體系。我認為這個培養體系必須走校園的道路。
從教育部、體育總局都已經認識到這個問題了,領導幾次接見足球工作者,認為校園足球是必須從現在就開始著手抓的一個重要問題。校園足球是中國足球發展的一個基石,基石不牢固,上層建築自然無法經受住風吹雨打。金字塔的光輝固然是在塔上,但關鍵還是在底座。因此抓好校園足球是一個對我們子孫後代都非常重要的一個工程。
那麼既然我們統一了思想,接下來就應該積極地去做。教育部抓好校園足球,足協負責組織和指導,培訓教師和教練員,保證教練員有一定的理論水平。這樣一來,我們踢球的孩子才能夠增加,改變現在足球人口枯竭的局面,才能夠從充足的人口基數中提煉出人才,加上科學的培養體系,那麼10年後、15年後的中國足球才有希望,振興中國足球才不是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