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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次見到陳老爺子,是在1994年秋天。
那是1994年10月,中國紀錄片學術委員會第二次學術會議在銀川召開,由寧夏臺承辦。在我的印象中,那是紀學會最成功的一次會議,可以説是空前絕後。組織會議的靈魂人物是寧夏臺的康建寧,人稱康大爺。康大爺當時邀請與會人員的標準不是按電視臺分配名額,而是指著人邀請,誰有好作品就邀請誰。於是,就對直把會議開成了群英會,高峰、魏斌、王海兵、陳曉卿、高國棟、祝麗華、劉景琦、章琨華、王海平、王子軍、沈蔚琴等一大批中國紀錄片的中流砥柱都在會上,《龍脊》、《壁畫後面的故事》、《大紅棗兒》等一批里程碑似的紀錄片也是在這個會上首次亮相。我因為拍過一條四分鐘的短片讓康大爺覺得孺子可教,所以也榮幸地受到邀請,趕上了這次盛會。
一部片子又一部片子,一場討論又一場討論……每天的會議就這麼沒日沒夜地開著,看得昏天黑地,看得熱淚盈眶,沒有人私自逃會,也沒有人勾引女導演,每個人都那麼投入、那麼真誠,那麼把紀錄片當回事。我當時是會上年紀最小的兩個人之一(另一個是陳曉卿),完全是個小屁孩兒、青溝子,對這些大師和他們的作品崇拜得不得了,經常尿脹了都不敢出去,生怕漏看一個鏡頭漏聽一句話。直到今天我還保存著那次會議的筆記本,上面記著康大爺的一句名言:《資本論》最深刻,黃色錄像最好看……
就在我的崇拜快到高潮的時候,高潮真的來了——會議快結束的那天下午,會議室的側門突然大開,門外長長的走廊燈火輝煌,一個瘦巴巴的老頭在一群衣著光鮮一看就很體面的人群的簇擁下,面帶微笑向會議室走來,全場起立,掌聲雷動……我師傅王海兵一面鼓掌一面給我説:最大的腕來了!我傻乎乎地睜著迷茫的小眼睛看著這瘦小的老頭和周圍熱情澎湃的大腕們,崇拜的高潮噴薄而出,覺得這老頭的身上仿佛散發著金光,身後似乎疊化著一輪紅日,遠遠地好象有高亢的信天遊飄來:山丹丹那個花開紅艷艷……
小老頭在主席臺落座以後,我師傅悄悄地給我説:這就是陳漢元!
當時我剛剛入道,哪曉得啥子叫陳漢元?所以就繼續睜著迷茫的小眼睛看著我師傅。於是,我師傅就以他幾十年如一日的耐心給我細説陳漢元:原中央臺副臺長,現在是電視劇中心副主任,紀學會的會長……《收租院》、《雕塑家劉煥章》、《話説長江》、《話説運河》、《河殤》……最後,我師傅謙虛地説:老爺子從來沒給人寫過評論文章,我的《藏北人家》出來以後,他給寫了一篇,是唯一的一篇……幸福之情,溢於言表!
那是一個個崇拜崇尚作品的年代。陳漢元的這一串作品,砸得我暈暈乎乎的,於是仔細端詳起坐在主席臺上的陳漢元來:瘦精精的、乾巴巴的、兩個眼睛賊兮兮的,橫看豎看都不象好人。突然掌聲又起,原來該他做總結發言了。於是,身為中國紀錄片學術委員會會長的陳漢元,代表組織講話了:
前幾天我回上海參加了中學的同學會。其實這段時間我很忙,但為什麼要去呢?我是想去看看我那中學時代的夢中情人現在如何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風韻猶存哪……
老爺子的這幾句話一講,全場掌聲雷動!要知道,九十年代中期遠不如今天開放,嚴肅、沉重、板起面孔訓人是那個年代的主色調。他老人家此生動和個人化的語言,在一個全國性的學術會議上講出來,立即激起了強烈反響,全場大腕的情緒都被煽動起來,立起耳朵聽他講:…什麼是精品?又好看又深刻就是精品,如果要排序的話,第一是好看,第二是深刻…“好看”、“深刻”,是當時討論的關鍵詞,圍繞這些概念,各種觀點都有,比如康大爺説“深刻是最重要的。要説好看,黃色錄像最好看…”,我師傅説“片子不同要求不同,有些要深刻有些要好看…”。陳漢元的這幾句話,就是針對大夥的討論説的。後來我在歐洲在美國在澳洲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見過了各種各樣的洋大腕談紀錄片,都沒有他的這句話給我的印象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