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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陳曉卿:講述《森林之歌》拍攝的故事

陳曉卿紀錄片名人工作坊 北京青年報 2011年10月09日 11:20 A-A+ 二維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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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之歌》開央視自拍自然類商業紀錄片先河

  【編者按】

  您是Discovery頻道的愛好者嗎?您喜歡那些描述大自然的精美紀錄片嗎?您相信片中那些感人的故事是自然界中的真實存在嗎?

  2007年末,央視推出了《森林之歌》,一部可以媲美國外同類作品的紀錄片,為中國寂靜的原始森林譜寫了一曲曲感人的旋律。而《森林之歌》總導演陳曉卿則為我們解釋了這類“商業紀錄片”的創作奧秘,使我們對紀錄片的“真實性”有了新的理解。

  紀錄片《森林之歌》:中國第一部系統記錄森林版圖的自然類紀錄片,填補了我國生態紀錄片領域的空白。共11集,每集50分鐘。攝製組從2003年開始,進入西藏、新疆、華北、秦嶺、雲貴高原、東北、海南、福建等人跡罕至的林區,探訪中國僅存的原始森林,拍攝了大量第一手資料,並用優美的鏡頭語言講述了一個個寂寞或燦爛的生命故事,闡述了森林與人類文明、中華文明的關係,展現了人、動物、森林共生的世界。

  

  1965年生於安徽。中央電視臺社教節目中心文化·專題部製片人。主要負責欄目:《見證·影像志》、《人物》、《探索·發現》。做紀錄片的理念:“擺事實,不講道理。”

  採訪手記:紀錄片人浪漫得有些可恥

  對陳曉卿有興趣很久了。緣起是他2006年5月24日的一篇博客。

  之前一直只把他的博當相聲看。本來嘛,一個任何場合總是笑得一臉稀爛的黑不溜秋的半老男人,能把個博取名叫“人黃豬老”,要讓人當他是個“正經人”也難。直到那天讀到他看了NHK拍的一個紀錄片,名字叫《激流中國:富人與農民工》———

  “應該説這個片子很真實,真實到了什麼程度呢?我鼻炎犯了,鼻涕眼淚橫流,三次。我看到了中國的貧富差距之大,如果我現在還是二十多歲,這個片子或許會改變我的人生。”

  “我也是做紀錄片的。我覺得菜頭(貼視頻給他看的朋友)高估了我,他是想讓我大聲一點,而恰恰我是一個懦夫。説老實話,我只能保證自己最大限度地不説瞎話,僅此而已。儘管自己的欄目更偏重歷史題材,但我也一直沒做過一部像胡傑的《我雖死去》那樣令人致敬的作品。”

  話到此處,我在電腦前坐正身形,決定要對這個人認真對待了。

  那之後我等了一年半,直到《森林之歌》。這時間不算長,陳曉卿和他的團隊拍《森林之歌》用了四年。那11集“森林物語”2007年年末終於得以在一個深夜時段播出,我不知道看到的人有多少,但相信看到的人都會記得它:“鏡頭像眼睛一樣,清澈的眼睛有時會讓我有挺心疼的感覺。”“音樂太有一種悲涼和孤寂的感覺了,很不像一般的紀錄片。”

  “也有壞處,看著看著就看不出人類是萬物之靈了,反倒覺得我們饕餮了太多的森林,也吞咽了太多動物的歌聲。”這樣的觀者感言讓我憶起當日看《遷徙的鳥》時的感慨———“這世界原是它們的,而我們,只是些討厭的、來唐突了它的人。”

  當然,伴隨而來的質疑也跟《遷徙的鳥》是一樣的,比如花了多少錢和花那麼多錢的意義,比如人有沒有權利,以天地及其間的生靈做演員,來自説自話?

  我們的訪談,從2007年12月19日下午兩點半開始,在翠微路上陳曉卿的辦公室進行。那刻的冬日天色應該很像他接受《森林之歌》任務的那一刻:“天還是亮的,玻璃上面還挂著些曖昧的余暉。‘你必須做點兒事!’老魏説得很堅決,接著就説了森林的事。”

  “當時,我兒子不到五歲,我年屆四張。從‘想一想’到現在,兒子已經從細伢子長成了胖大少年,我也已經能清晰感受到歲月穿過身體的細微顫抖。”

  那日,陳曉卿坐在我面前,他會用很好聽的聲音大笑,也會跟你説:“紀錄片人都浪漫得有些可恥。”

  ■《森林之歌》跟我的紀錄片理想衝突太大,肯定不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但是,用國外的商業紀錄片模式來操作,比較容易控制

  記者:《森林之歌》作為“中國首部自然類紀錄片”,收視如何?

  陳曉卿:收視率是同一時段這四個月以來的最高點。以前在同一時段也播過紀錄片,像《同一個世界》。我們比它收視高三倍,花的錢一樣。

  記者:投資一千萬元人民幣對於做這種紀錄片來説是個什麼狀態?

  陳曉卿:懂行的人都知道是不多的。但一般的觀眾有説:“花國家那麼多錢!”(笑)

  記者:那像《遷徙的鳥》投資如何?

  陳曉卿:《遷徙的鳥》,3500萬歐元。最初的預算是兩千萬歐元,雅克·貝漢的一個“發小兒”是巴黎國民銀行的行長,銀行直接投資,這種情況非常少。但是法國人太懶散,管理上做得也不是十分細緻,就嚴重超支,到了3000萬。後來推廣又花了500萬。我們這片子推廣費?一毛錢都沒有吧。

  記者:為什麼選“商業紀錄片”模式來操作?紀錄片人不是最不喜歡沾“商業”倆字兒?

  陳曉卿:最吸引觀眾呀,而且我的錢只夠這麼做。

  商業紀錄片的特點,首先它是針對觀眾的,不是針對投資方的。它考慮的首先是觀眾能不能接受。説老實話,現在的紀錄片確實變簡單了:三分鐘一個懸念,五分鐘一個高潮,十分鐘一個戲劇化的轉折……據説只有這樣才能吸引觀眾的眼球,才能實現紀錄片的規模化生産。尤其是商業紀錄片,像Discovery和國家地理,他們總結了很多的經驗,規定了甚至每一個鏡頭的長度,何時起始、何時推進、何時高潮、何時回落,盡在編導的掌握之中。如果這種商業紀錄片也做得像人文紀錄片一樣悶,那麼投資人再也不會給你一分錢。從我接手《森林之歌》一開始便告訴大家這是個活計,一定要把它做得吸引人,千萬不要把它做成自己的作品,否則就會有這樣的結局———“當觀眾已經謝幕,熱情而激動的紀錄片還久久不願離去”,這是我一個朋友的話。

  記者:可這麼著對麼?紀錄片難道不應該是“它是什麼我就拍什麼”?好像大多數人印象裏紀錄片也都是這樣子吧。

  陳曉卿:一開始我也完全不能接受,跟我的紀錄片理想衝突太大。到現在它也肯定不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但是,用國外的商業紀錄片模式來操作,它比較容易控制。咱們國家以前拍過這種動植物紀錄片,像我們臺就拍過《丹頂鶴》,新疆臺拍過野馬,《回家的路有多遠》。那種拍法是你先拍到了,然後獲得一點臺裏的資金支持,然後你就拍下去,拍到實在沒錢了,回來剪。它的戰線拉得非常長。最主要的,我們這次要做一個很多集的片子,必須要有一個統一的操作規範,如果説我信任你我把錢給你你就去拍,我敢保證,單集可能有的比現在的好。但它可能就出兩集,有兩集播出了,其他人還在山裏邊拍呢。

  ■商業紀錄片的前期文案已經能看到節目完成形態的60%以上了。我們找的故事肯定是要和人的共同經歷相關的

  陳曉卿:商業紀錄片的操作方法就是説,它前期的文案已經能看到節目完成形態的60%以上了。萬變不離其宗,你瞎跑也跑不到哪兒去。像我在日本培訓的時候,學習他們那個《大白鯊》,一個小的大白鯊,從出生地跟著母親順著洋流漂流,從開始的懦弱、害怕、膽小、逃避、不願意面對責任,到面對了海浪、潮汐、島嶼,躲過了人的捕殺,最後變得特別強大,變成了一條真正的鯊魚。

  記者:一個成長的故事。

  陳曉卿:開始是個膽小鬼,最後變成了一個勇士。其實這是人的成長經歷,會在每一個人的內心投射下某種映照。

  但它是編的故事,不是這條鯊魚它本身是這樣的。它們拍了好幾條鯊魚,而且它大量的鏡頭是在魚缸裏拍的。比如鯊魚加速、攻擊,這些拍攝在海裏面的的確確幾乎是沒有可能,尤其是攻擊的一剎那。這個片子得了艾美獎的一個技術獎。當時就知道外國人是這麼做。到2001年到英國BBC去看他們做《藍色星球》的時候,就知道實際上大家都這麼做。《藍色星球》更是這樣,包括到了配音階段,還做各方面的調查,法國的配音找誰,誰更有魅力。一切為了觀眾,怎麼能爭取更多的觀眾就怎麼來做。

  所以在做前期文案的時候,我們也用了一年磨本子。本子裏面有哪些東西,有哪些興奮點,就按這個方式掰哧。

  記者:我讀到一篇評論説:“這部系列紀錄片的更高意義在於,從人類角度出發,以非人類的生命,照見了人類的脆弱與尷尬,也照見了人類的激情與虔敬。”那就是説,人對自然的觀看、紀錄,然後可以被人用來表達。

  陳曉卿:選擇很重要。我們也可以把森林拍得很荒涼很悽慘,沒有問題。

  記者:那你們選擇的原則是什麼?

  陳曉卿:我們找的故事肯定是要和人的共同經歷相關的。金絲猴它就是一個愛恨情仇,松子它實際上是一個種子傳播,胡楊講的是超級忍耐。螞蟻講的就是競爭,適者生存。你看螞蟻的世界實際上跟我們辦公室沒有什麼區別,一個特別貪婪的人,他如果掠奪的東西太多了,往往會受到一些報應。觀眾來信裏也有説螞蟻就像不明真相的群眾。他總能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映照。只要你能把這意象換算成你的情感外化物,你就能找到定位。

  恰恰有些集壓根兒找不到,就拍得太散,他的興趣點太多,只抓美的東西,而忽視了完整故事的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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