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中國網絡電視臺|網站地圖 |
客服設為首頁 |
中國網絡電視臺 >
首播 |
|
重播 |
|
虎虎,6歲,家裏最有學問的人
55歲的查曉原是北京郵電大學“文革”後恢復高考的第一屆畢業生,1982年分配到寧夏電信局。如果按照社會給他規劃好的路線,他現在應該是移動或者聯通某個分公司的老總。然而,一段支教經歷改變了查曉原的人生軌跡。
2004年8月,查曉原到西海固地區海原縣做了一年義務教師。“在這兒,我見到了真正的西北,真正的中國鄉村。”他開始嘗試著用DV攝像機記錄下自己生活的這個村莊。
老查有幾個電視臺的朋友,在技術上能得到一些指導,他決定自己拍一部紀錄片,“以前我看到電視裏播過一些關於鄉村的紀錄片,我覺得自己拍得能比他們好”。此前查曉原曾經下海經商,有些積蓄,經濟上的壓力不是特別明顯。
海原縣九道村6歲男孩虎虎成了查曉原的主人公。虎虎出生後不久,就被父親遺棄,母親是一個有智力障礙的農民,平時只有姥姥、姥爺照顧他。虎虎2012年上了學前班,影片開始的背景聲音是他背誦的課文,“小河流水清又清……”畫面是荒涼的黃土高原,虎虎正和母親一起挖草藥。這裡貧瘠得仿佛被世界遺忘了一樣,影片用直接電影的方法,平靜地記錄著這個西海固人家的起居。
貧困並不是影片表現的重點,虎虎身上的積極和達觀是真正吸引人的部分。這個6歲的孩子已經開始承擔家族中男人的責任:放羊、喂牛、挖甘草發菜、收土豆、拾柴火……物質匱乏絲毫沒有改變他樂觀的天性,院子門口有幾塊磚,他就能和小夥伴們一起把它鋪成宮殿,躺在上面,像個帝王;春天果樹花開了,虎虎找來一段繩子,爬上樹去造一個鞦韆,喊小夥伴們過來享受。他對世界充滿好奇,可以把自家的雞蛋放到樹梢鳥窩裏,也可以不知深淺地把土蜂窩招惹一下,儘管後果是被蜂子蜇得眼睛都睜不開了……甚至他生病時,作為家中“最有學問的人”,會向家裏人不容置疑地交待:“先給我找一片安乃近,要是等一下還不行的話,你們再給我來兩片四環素。”
多年前,侯德健為了比照台灣和大陸的人文生長模式,打過一個比方:在溫室裏,撒下一萬顆種子,會成活九千九百顆,而在原野上,撒下一萬顆種子,也許只有一百顆發芽,然而事情的不可思議之處正在於此溫室裏的樹苗最高只能長到溫室的頂部,而原野上的新芽一旦成長,就會參天。這個比方完全可以移植過來比喻東部發達城市和西部鄉村。
2012年的“鳳凰視頻紀錄片大獎”把最高榮譽授予《虎虎》。
安東尼奧尼的《中國》真實嗎
頒獎現場,查曉原顯然對結果有些意外,這是他第一次得到紀錄片最高獎項的鼓勵。老查自稱只是一個紀錄片愛好者,他甚至不知道製片人在攝製組裏的作用。在國外,像老查這樣用心記錄社會,以一個人為中心完成作品的紀錄片工作者有個統一的稱呼,叫“獨立導演”或“獨立製片人”。
十多年來,國內的獨立製片人屢次在國際電影節展上有所斬獲。這樣一批紀錄片,對解剖社會、記錄時代不可或缺。這也是我在主流媒體工作時,一直關注獨立製片人作品的重要原因。除此之外,獨立製片人一直是紀錄片産業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和靈感來源,即便是好萊塢這樣已經十分發達的電影工業系統,對於獨立製片人也從來不吝惜熱情的擁抱。因為他們的存在,可以從觀察角度、製作手段以及表現手法等方面,不斷給予成熟的産業以新鮮的刺激。
近幾年來,國內的獨立製片人更加關注人,注意傳播效果,同時在影片中傳遞出溫暖、積極、向上的信息。
同志導演范坡坡成名已久,2012年他完成了作品《彩虹伴我心》。影片拍攝了中國大江南北的六位媽媽,她們用親身經歷講述了與同性戀孩子相處的故事。
同性戀在中國已經不是特別敏感,然而公共傳播平臺一直對此諱莫如深。此前一些表現這類主題的紀錄片作品,主人公大都是兩類人:一類是無助、痛苦、生活在社會邊緣的小人物;一類是先鋒時尚、充滿反叛和不妥協的鬥士。
《彩虹伴我心》則展現了一個個完全生活在正常家庭的同性戀伴侶。他們勤奮好學、善良質樸、對父母孝順有加……完全是“正常社會”的一分子,讓人對他們的生活狀態、行為狀態多了很多理解。
現代社會,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紀錄片此時恰恰應該是溝通的使者。
獨立製片人為時代留存影像歷史的價值,是主流媒體難以企及的。詩人沈潔2012年完成了作品《二》。在西南的群山中,導演的鏡頭逼視生活,那是一個在鄉鎮上整日東遊西蕩,無所事事的十四歲少年周海二。
影片開頭是一個長達兩分四十五秒的鏡頭:海二跪在家門前,背景是昏暗燈光下喂養妹妹的母親。父親不停地入畫出畫,用巴掌、腳和棍棒教訓著主人公。海二時而啜泣,但更多是蔑視般的沉默……真實到有些驚悚的畫面,很容易讓人想起攝影師卡帕那句話:“如果你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
沈潔寸步不離地觀察著海二的一切,飆摩托、泡髮廊、幫小弟打架……貌似雜亂無章的生活裏,你能感受到一個鄉間少年的野蠻生長,以及他週遭日漸凋敝鄉村社會的一個側面。這也是為什麼很多國際媒體把眼光聚焦到了國內獨立製片人身上,他們希望了解正在經歷快速發展的中國,也希望看到為了發展付出的代價。
在紀錄片的創作理念上,所謂的真實究竟是否存在一直是學界熱衷探討的,但始終得不到結論。其實舉個例子就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在國內製作的歷史紀錄片中,每每提及1970年代,使用那個時代的資料畫面,幾乎每位編導都會不由自主選擇安東尼奧尼的《中國》這部在當時被我們認為“極不真實”的紀錄片。
真實更多時候要靠常識判定。
我的教堂
幾乎一個月內,80後導演金華青憑藉短片《花朵》,在三個國內外節展上折桂。其中被認為最重要的獎項是“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大獎”。這部影片從一所雜技學校開始:幾個同學操練著不同的項目,畢業考試將是他們人生的轉捩點。著墨較多的一位學員,已在這裡讀了四年,作為一名農村孩子,他很希望被雜技院團選中。然而,因為自身條件所限,夢想最後也沒能實現。
《花朵》的故事線並不複雜,但把更多的關注放在了雜技兒童家庭的生存境遇上,使這部影片具有了更加廣闊的視野和高遠的主題表達。
獲獎當天,金華青在微博裏寫了這樣一句話:“這獎應是頒給浙江衛視更確切。”並且@了自己的老闆浙江衛視掌門人夏陳安。浙江衛視的文化軟實力不僅體現在“中國好聲音”這樣的娛樂節目上,還體現在它一直保留了紀錄片創作團隊和《人文深呼吸》等紀錄片欄目。
2008年至今,金華青一共完成了4部紀錄片。《塵埃》調查的是在深圳打工的湖南矽肺病患者,《追夢人》關注的是橫店影視基地群眾演員,《孤城》則展現了玉門油田留守職工的生活,關心的都是小人物的命運。儘管他一再強調自己“體制內”的身份,但作品無一例外地呈現出作者紀錄片的氣質。
1990年代興起中國紀錄片運動以來,很多重要的作品,都曾與主流電視媒體有著某種關聯,有些是出自“體制內”紀錄片導演之手,有些乾脆就是電視臺立項的紀錄片作品。進入2000年後,由於電視泛娛樂化的大環境,各電視臺的常規紀錄片創作力量受到了抑制,大多數紀錄片創作人員或閒置或轉崗,或從事“重大題材”紀錄片製作,反映社會現實的紀錄片作品漸漸從主流屏幕上消失,或成為弱勢。但這並不意味著“體制內”紀錄片人對現實題材的漠視。
2012年阿姆斯特丹電影節入圍競賽單元的影片《殤城》,就是央視導演趙琦的作品。
該片故事背景是汶川地震。北川新舊兩座縣城,三個經歷了生與死的人物,按照各自的路徑展開故事。其中一個失去了多位親人的居委會幹部,一直熱心重建家園,最後在分新房的問題上,竟然觸犯了法律。《殤城》用了三年時間隨性地紀實拍攝,儘管沒有最終獲獎,但也取得了進入電影節銷售榜top10的佳績。
2012年最令我震撼的一部紀錄片,也來自一位“體制內”導演之手。朱永濤,河南電視臺紀錄片創作室導演。
2009年,受電視臺派遣,朱永濤來到淅川縣拍攝“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紀錄片,在完成移民安置宣傳任務的同時,青龍村兩戶農民的生活吸引了他。
六十多歲的杜銀花和五十多歲的劉光敏同住在青龍村,他們兩家是親戚,論輩分,劉叫杜“外婆”。她們在一個教堂做禮拜,杜銀花還是教會教務小組的負責人。影片一開始,杜婆婆帶領教民們學習《路德記》:“路德是一個信仰堅定的人,拿俄米是路德的婆子,路德還有一個婆子叫俄洱巴,他們一起要到迦南地去,那是個希望所在。但俄洱巴不堅定……”
2009年,青龍村移民工作開始,按照政府規劃,青龍村將一分為二,杜銀花等處在淹沒線下的村民要搬到新的安置點定居。杜銀花得知居民新村沒有教堂後非常焦急。一方面,她找到移民工作人員反映情況,另一方面,她希望把登記在自己名下的青龍村教堂的房産做成拆遷補償。這種情況下,原地安置的劉光敏以及其他信徒與她産生了矛盾。
片中,時而是精神層面崇高的教義,時而又是現實裏的一地雞毛,原本的親人此時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在縣宗教局等上級機關的協調下,青龍教堂最終得以保留,而杜銀花和一些即將搬遷的村民將要面臨沒有聚會地點的尷尬。
大規模移民開始了。杜銀花把家中的什物收拾妥當,一個人走進了青龍教堂,在神像面前,她緩緩跪下:“主啊,我要走了,我求你與我同在,我想你不會丟棄我。現在,我真像一隻曠野裏迷途的羔羊,請你再給一次激勵。求求你了。”攝影機靜靜地在一旁,不動聲色記錄下這長時間的祝禱。
“拍攝的時候,實際上我和主人公一樣感到迷茫。”導演朱永濤説。
劉光敏和杜銀花各自開始了新的生活:劉光敏被任命為新的教務小組組長,生活一如往常;而在新的居民點,杜銀花還在馬不停蹄為村民籌建新的聚會場所。
2012年3月,杜銀花被確診為食道癌晚期,當她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時候,“敵人”劉光敏出現在病房,劉光敏小心翼翼地為這位外婆擦臉、清痰,最後還輕聲為她唱起了聖歌。淚水順著杜銀花滿是皺紋的臉輕輕落下。
近乎凝滯的鏡頭,《青龍教堂》莊嚴地為一個普通的中國鄉村記錄下三年的變遷。看似雜亂無序的生活場景,表現了人、土地和精神信仰多個層面的現實和人性的複雜。我看到的片子還不是最終剪輯版本,以我的工作經驗判斷,現在這部紀錄片距離真正的電視播出,可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當初,金華青的《花朵》在浙江衛視播出的版本只有18分鐘,相當於原片長度的一半。這也是目前電視臺的現實:不僅在導向方面要有政策上的謹慎,在敘述節奏上還存在收視率方面的考量。然而無論如何,這些“體制內”紀錄片人為我們留存的群體記憶,已然成為這個時代彌足珍貴的影像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