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下一個稀土，中國部分優勢小金屬面臨行業混亂和開採失控的局面；國家即將進行小金屬戰略收儲的消息，或將引發市場與行業深刻變局

　　記者 于小龍

　　2011 年歲末，一份懷胎十月、即將分娩的《有色金屬工業“十二五”規劃》，引發了業界高度關注。

　　根據該規劃，國家將對鎢、鉬、錫、銻、稀土等戰略性小金屬的發展做出專項規劃，並提出“建立完整的國家儲備體系”。

　　有關“收儲小金屬”的傳言，已有多次，每每帶動小金屬價格一輪接一輪飆升。比如，2011年5月，國務院下發《關於促進稀土行業持續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明確提出建立稀土戰略儲備，之後兩個月稀土礦産價格上漲超過500%；其他非稀土小金屬也紛紛發力上揚，鎢精礦、甚至用量極有限的精銦價格，均上漲了兩倍多。

　　2011年後半年，小金屬價格新一輪暴漲後，收儲政策卻遲遲不見蹤影。失去政策支撐的市場初現塌陷：一個月間，碳酸稀土價格下跌50%左右，氧化鐠釹下跌約30%，鎢精礦下跌20%，精銦價格下跌30%……

　　此次，傳説已久的收儲政策是否能夠真的出臺？

　　小金屬豆腐價

　　2011年11月26日，商務部公佈了2012年第一批有色金屬出口配額，鎢、銻、銦、錫、鉬等5種戰略性小金屬和貴金屬白銀出口配額共計6.28萬噸，與2011年的6.42萬噸相比，略有降低。

　　這正切合了此前的一個業界傳説：商務部正在調整稀有金屬出口政策，預計其出口配額將以2%至3%的幅度逐年遞減。

　　按有色金屬使用範圍和産量分類，可統分為基本金屬、貴金屬和小金屬三類。基本金屬即所謂大金屬，主要包括銅、鋁、鉛、鋅等儲量、産量和使用量都較大的品種；貴金屬主要指金、銀、鉑等；而小金屬，一般指除基本金屬和貴金屬之外的有色金屬。其中，鎢、鉬、錫、銻、銦、鍺、鎵、鈮、鉭、鋯，是涉及“十二五”國家戰略儲備的10種小金屬；我國重點保護的稀土類金屬，亦屬小金屬。

　　從此次配額情況看來，不僅總量微幅下降，其中初級原料的配額量更是大幅收縮。譬如，2012年鎢酸及鹽類的第一批出口配額下降了67.27%，氧化鎢配額也下降了13.24%，但鎢粉及其製品配額卻大幅提升了71.67%。

　　這清楚表明了我國對稀有小金屬的出口態度：提升産品附加值，不再以簡單、初級産品的出口國面目出現。

　　這並不足為奇：國家統計局公佈的10種有色金屬産量，小金屬産量佔比雖不足5%，但卻是現代工業和戰略新興産業不可或缺的礦産。

　　長期以來，我國對小金屬用途的研發有限，鎢、鉬、錫、銻、銦、鍺等戰略資源一直只是出口創匯的工具。上世紀90年代，國家下放採礦權，各地出於對礦産利益的追逐，各種小金屬和煤礦一樣，都陷入了一哄而上、各自為戰、有水快流的亂局。

　　“金子賣了豆腐價”。小金屬礦産市場需求量本來不大，嚴重供應過剩更是帶來了競相壓價的惡性競爭，最終導致我國本該掌握的國際市場價格話語權徹底喪失。

　　比如錫，因為儲量有限，曾與鎢、銻、稀土並稱為中國“四大戰略資源”。在上世紀90年代，錫作為中國優勢礦産，産量一度佔到全球1/3；但因大量出口，以及全球電子産業向中國轉移，2005年後中國竟成錫短缺大國，反而大量進口。

　　再如製作硬質合金必不可少、被譽為“工業牙齒”的鎢。“中國正以65%的儲量，支持著世界85%以上的鎢資源供給，我國鎢資源優勢快速弱化已是不爭的事實”，中國國土資源經濟研究院研究員陳甲斌告訴《財經國家週刊》記者，“目前，我國鎢精礦産量接近10萬噸，而國內消耗不足3萬噸；全球稀缺的鎢礦，我們卻以氧化鎢、鎢酸鹽、鎢釬桿、粗鎢絲等初級産品形式，大量出口到國外”。

　　依照目前開採進度，我國鎢資源僅能維持不到25年；而俄羅斯與加拿大的靜態儲採比分別達到100年和400年。

　　“從某種程度上説，中國的一些優勢小金屬，又是‘下一個稀土’，面臨著行業混亂和開採失控的危機局面”，全國礦業聯合會産業發展部總工程師吳榮慶對《財經國家週刊》記者表示。

　　“國儲”謀局

　　據工信部原材料工業司司長陳燕海向《財經國家週刊》記者介紹，中國的鎢、銦和稀土等稀有小金屬儲量居全球第一，産量佔全球80%以上，鉬、鍺等稀有金屬儲量和産量也居全球前列；但由於國內市場的惡性競爭和低位價格戰，使得中國稀有金屬資源浪費嚴重。

　　必須迅速建立稀有金屬戰略儲備制度，提升中國在稀有金屬上的貿易定價權和話語權——這幾乎成為所有業界人士的一致呼聲。

　　《財經國家週刊》記者了解到，即將出臺的《有色金屬工業“十二五”規劃》提出的“完整的國家儲備體系”，包括企業儲備、國家戰略實物儲備和礦産資源地儲備三種。

　　企業儲備也包含在國家儲備體系中，“這意味著，一些生産比較集中的小金屬，如果企業儲備能夠達到控制産量、穩定價格的目的，國家財政就不會做過多投入”，業界人士如此分析；

　　業界人士告訴《財經國家週刊》記者，對那些産量較小、戰略地位突出的礦産，如南方重稀土，或者主要依賴進口的礦産，如鈮、鉭、鋯等，可能會更早實施國家實物儲備；對於一些伴生礦，如銦、鍺、鎵等涉及我國下一步新技術轉型，且目前下游開發不足，又受主體礦産影響、市場波動較大的礦産，也會優先考慮國家實物儲備；

　　而對於産量較大、超採嚴重的品種，如北方輕稀土、鎢、鉬、銻等礦産，將會實施礦産資源地保護政策。

　　“十二五”期間，我國將在首先滿足國內需求的基礎上，實施礦産資源總量控制，並形成幾個大型綜合礦業集團，結束礦産資源小散亂的生産局面，基本達到礦上生産與資源儲量相匹配的狀態”，吳榮慶對《財經國家週刊》記者表示，“至於礦産價格將由市場自己決定”。

　　事實上，對於稀有金屬的收儲期待，由來已久。

　　在《國土資源“十一五”規劃綱要》中，曾經明確提出建立礦産資源儲備機制，並推進重要礦産資源戰略領略，啟動鐵、銅、鋁、錳、鉻、鉀鹽等非能源短缺性礦産和稀土、鎢等優勢礦産的礦産品戰略儲備，逐步推進探明礦産地的戰略儲備。

　　再往前追溯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由於鎢産品供過於求，諸多國有鎢企生存艱難，國家也一度對鎢砂進行了收儲。

　　“小金屬國儲政策何時出臺我不知道。但是，建立小金屬國家戰略儲備、建立礦産儲備資源基地和採礦權清理整頓的工作正在進行。只是國內外對此過於敏感，我們要悄悄進行”，國土資源部儲備司副司長許大純在接受《財經國家週刊》記者採訪時表示。

　　許大純認為，小金屬資源保護，其意圖就是要提高礦産資源綜合利用能力、環保能力、後續深加工能力，實施産業升級，對不能達標的企業實施淘汰。

　　前車之鑒

　　事實上，在國家層面的收儲尚未出臺之前，地方政府早已經開始了小金屬的收儲嘗試，其中，以包頭和贛州最具代表性。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導致國際有色金屬行情下滑，出口滯銷，一些以小金屬為支柱産業的地方政府難以承受，於是展開收儲。

　　2008年12月，內蒙古組建了包鋼稀土國際貿易有限公司，開始對包頭生産的稀土産品進行儲備的初步嘗試；

　　2009年1月，江西贛州市政府決定收儲18億元的鎢和稀土産品，以支持當地鎢和稀土産業；

　　2010年2月，內蒙古人民政府批准包鋼稀土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實施包頭稀土原料産品戰略儲備方案。其方案是，儲備資金主要由企業自行承擔，自治區、包頭市、包鋼集團共同給予貼息支持，自治區貼息1000萬元，包頭市貼息1000萬元，其餘由包鋼集團貼息。

　　2011年5月，小金屬重要組成部分的稀土，又開始新一輪行業整頓：大量從事開採、選礦、冶煉的民營小企業紛紛被關停或被兼併重組，包鋼稀土(600111.SH)獲得了對包頭稀土礦産的統購、統銷大權；在南方，以五礦、中鋁等央企為核心的稀土礦産整合也初具規模。

　　與之伴生的，是稀土價格的一路飛漲。2011年5~7月，3個月間稀土價格上漲超過1倍。

　　不料，2011年8月，稀土開始上演暴跌行情。一個月間，碳酸稀土價格下跌50%左右，氧化鐠釹價格下跌約30%。2011年9月19日，包鋼稀土以90萬元/噸的價格開始收儲回購，價格才得以穩定。

　　“市場如此動蕩，企業生産幾乎無法進行，所以只能選擇停産、惜售，經濟發展從何談起？”一位稀土永磁材料生産企業的負責人對《財經國家週刊》記者表示。

　　“先要搞清小金屬價格暴漲暴跌的實質。 ”全國礦業聯合會總工程師吳榮慶表示。

　　《財經國家週刊》記者有幸獲得了一份由工信部委託調研的資料。資料顯示，目前國家對於北方輕稀土主産地包頭的年規劃産量只有4萬多噸，而實際調研産量卻達到了9萬多噸；南方重稀土失控更為嚴重，僅廣東河源等地，碳酸稀土規劃産量只有2000噸/年，而實際産量卻達到了3.5萬噸，超産近20倍。

　　“每一噸的超採都是非法生産。一個將價格建立在違法生産基礎上的産業，勢必在政策的風吹草動前顯得驚恐不安。一旦政府按照規劃産量實施礦産封存儲備，那麼，整個依託于非法生産支撐的小金屬市場必然坍塌。”吳榮慶説。

　　《財經國家週刊》記者了解到，我國的非稀土類小金屬，如鎢、鉬、銻等，都存在著嚴重的非法生産、銷售問題。

　　以鎢為例，2009年鎢精礦的總量規劃指標只有6.81萬噸，而實際産量卻達到9.91萬噸，超採45.5%；並且，各類加工企業利用國家出口政策漏洞大肆變相出口鎢資源。

　　有色金屬業內人士指出，我國70%以上的鎢製品出口，都在打法律的擦邊球。政府近年收緊了鎢初級製品的出口配額，於是部分企業就將鎢簡單加工成鎢釬桿、粗鎢絲等，冒稱精加工的細鎢絲製品進行出口；事實上，我國細鎢絲生産加工能力不足百噸，但“出口量”卻達到幾千噸。

　　上述資料顯示，一旦政府嚴格落實礦産資源調控目標，對小金屬礦産資源實施封存儲備，我國北方輕稀土的市場供應量將至少減少50%，南方重稀土更將出現成倍的産量削減，鎢、鉬、銻等單體礦産實際供應量也將縮減30%，銦、鎵等伴生礦産也將因國家實物儲備，而實現産、價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