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企業家》:雅虎和阿裏巴巴聯姻五年之癢

　　五年之癢

　　雅虎和阿裏巴巴貌合神離的“婚姻”

　　終於到了攤牌時刻。誰辜負了誰？

　　文 《環球企業家》記者 靳志輝

　　又一場股權爭奪戰打響。阿裏巴巴要將當年的金主趕出去，雅虎自然不願被過河拆橋。明爭暗鬥的背後，是過去5年間雙方勢能的戲劇性顛倒

　　如卡羅爾巴茨(Carol Bartz)所願，她領導的老牌互聯網巨頭雅虎最近再次成為焦點話題。遺憾的是，並非以矽谷鐵娘子希望的方式。

　　今年9月中旬，阿裏巴巴集團B2B業務CEO衛哲對外界表示：“阿裏巴巴已經不再需要雅虎，雅虎是一個面臨破産的公司。”通常，一家公司即便對持自己39%股權的最大股東極端不滿，也不會以如此言辭刻薄對方。當阿裏巴巴以激烈的態度將雙方暗涌的矛盾公開化，顯然局勢已到關鍵時刻——到10月份，雅虎當年收購的阿裏巴巴股份將直接轉化為董事會裏的強勢話語權，這一點阿裏巴巴集團創始人馬雲斷然無法接受。

　　於是，又一場股權爭奪戰打響。一方要將當年的金主趕出去，另一方自然不願被過河拆橋。明爭暗鬥的背後，是過去5年間雙方勢能的戲劇性顛倒。

　　當雅虎在2005年8月宣佈，以總計6.4億美元現金、雅虎中國業務以及從日本軟銀公司(SoftBank Corp。)購得的淘寶網股份，交換阿裏巴巴40%普通股時，這筆總價值超過10億美元的交易被認為是阿裏巴巴借了雅虎的聲名來“講故事”。彼時，谷歌尚未進入中國、亞馬遜實現全年盈利不過兩年、而Facebook上線還不到兩年。雅虎雖已過巔峰期卻仍相當強勢，淘寶網和支付寶不過剛剛嶄露頭角，整個阿裏巴巴集團收入甚至尚未跨過1億美元的門檻。

　　如今，一切反了過來。

　　被迫屹立於暴風眼的巴茨于2009年1月出任雅虎CEO，因為創始人楊致遠無力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很多人希望這位被形容為“意志果斷”的矽谷女強人打破僵局，挽救雅虎低迷的業績、股價和命運。接下來的近兩年裏，巴茨以行動展示自己重組業務的決心，與微軟達成全球搜索業務合作的協議，並推動雅虎核心網絡媒體業務發展。但雅虎業績並未贏得投資者認可，在與谷歌和Facebook的競爭中也一敗塗地。

　　這場風暴的源頭馬雲卻站在曲線最高點。他與騰訊馬化騰、百度李彥宏並稱中國互聯網“三巨頭”，甚至比後兩人更受追捧——你可以在任何一個中國機場，看到馬雲揮舞手臂傳經授道的電視錄像。

　　馬雲的風光並非完全建於浮雲之上。在香港上市的阿裏巴巴B2B業務雖增長乏力，但淘寶網風頭無二。在剛剛過去的“11.11光棍節”，淘寶商城半價促銷單日交易額達到9.36億元，堪稱瘋狂。與淘寶網密切相關的支付寶潛力更大，截至今年第三季度，註冊用戶超過4.7億，日交易額達20億元，牢牢佔據第三方支付半壁江山。阿裏巴巴集團認為自己價值超過500億美元，幾乎是雅虎目前市值的兩倍。

　　得勢者害怕失勢者“鳩佔鵲巢”的心理不難理解。如果雅虎和阿裏係中任何一方稍顯軟弱，這場戰爭可能都不會持久。但雙方領導人均以直率、強硬、毫不留情著稱。一個廣為流傳的橋段是，巴茨曾當面指責上門拜訪的馬雲，認為馬破壞了雅虎在中國的品牌。這自然被雅虎中國盟友評價為“不尊重合作夥伴”的無禮之舉，何況馬雲也非“省油的燈”。他最近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舉動是，在今年年初的支付寶年會上，當眾罵哭了自己的下屬支付寶總裁邵曉峰。不久後，邵即被調離支付寶的工作崗位。

　　如今，雙方仍在膠著狀態中。事態進展由高調公開對峙轉入地下，但影響開始擴散。尾大難掉的雅虎處境更為不利，阿裏係的“折騰”使其將被收購的傳聞再度泛起，“緋聞”名單不斷加長：美國在線(AOL)、新聞集團(News Corp。)，以及KKR、黑石(Blackstone Group)和銀湖(Silver Lake)等重量級私人股權機構(PE)均榜上有名。事發伊始，阿裏巴巴集團就曾向雅虎提出收購要約，希望回購其所持的一部分股份，但遭到拒絕。現在，有傳言表示，阿裏係正與PE磋商，支持由管理層主導的回購雅虎所持股權的計劃。路透社更援引知情人士消息稱，一些PE在與馬雲接觸，揣摩其參加聯合收購雅虎的興趣。

　　從矽谷到華爾街到中國，到處瀰漫著密室陰謀的味道。但其實，一切早已註定。

　　皆大歡喜

　　要厘清雅虎與阿裏係的恩怨，必須重新審視5年前那場轟動一時的交易。

　　知情者對《環球企業家》表示，這筆當時國外互聯網對中國市場最大投資由楊致遠親自設計：雅虎先以3.6億美元回購日本軟銀公司在淘寶網的股份；另以3.9億美元收購軟銀、阿裏巴巴其他股東以及馬雲等阿裏巴巴管理層的部分股份；最後以2.5億美元，加上轉讓從軟銀手中收購的淘寶網股份，以及將雅虎中國資産併入阿裏巴巴，總計獲得阿裏巴巴集團40%股份。

　　一時間，輿論樂於將此交易宣揚為阿裏巴巴收購雅虎中國並獲得雅虎送上的10億美元嫁粧，馬雲也由此成為中國互聯網的英雄人物。

　　但光環背後，馬雲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2005年1月，eBay宣佈將對其中國公司易趣增加1億美元投資，以鞏固中國市場。這無疑對採取免費模式、收入尚不敷出的淘寶網形成很大壓力。同時，2005年3月時，業界傳言阿裏巴巴第二大股東軟銀正與eBay談判出售手中阿裏股份事宜，最壞的結果是阿裏巴巴可能被eBay收購。再加上騰訊即將上線拍拍與淘寶網競爭的消息，馬雲確實需要資金來迅速做大淘寶網，避免競爭失利。

　　更重要的是，馬雲面臨軟銀等早期投資者及高管層套現的需要。根據最終交易安排，雅虎支付了10億美元現金，其中9.3億用於回購日本軟銀持有的淘寶網股份以及購買阿裏巴巴其他一些股東和管理層的股份，阿裏巴巴則獲得雅虎0.7億美元現金以及軟銀1.8億美元可轉債。當時報道中來自阿裏巴巴內部人士的説法，證實了交易一大動力是為了讓投資者套現的觀點：“那段時間馬雲幾乎徹夜失眠，他必須找到一種合適的方式，緩解投資商的套現壓力。”

　　急於套現的合作夥伴軟銀與阿裏巴巴的淵源可追溯至2000年。當時軟銀宣佈投資2000萬美元給成立不到一年的阿裏巴巴，2004年又拿出6000萬美元投資于淘寶網。這8000萬美元為軟銀換來阿裏巴巴近30%股份和淘寶的大部分股份，經過雅虎入局的套現，軟銀轉手獲得至少3.6億美元以上回報。而對馬雲而言，引入雅虎無論如何好于eBay。

　　事實上，馬雲在交易中得到的最大好處不是現金也不是雅虎中國，而是淘寶網。這正是最被忽略的一點。

　　2005年，淘寶網的免費策略成功狙擊了eBay在中國的擴張，並在C2C電子商務市場隱約顯露出王者之相。但馬雲的隱憂在於，淘寶網在交易發生之前並非阿裏巴巴子公司，其最大股東是處於套現壓力中的軟銀。雅虎的介入驅散了eBay獲得淘寶網的危險，因為軟銀手中的淘寶網股權在出售給雅虎後，又被雅虎作價一起拿去換了阿裏巴巴股份。這樣算下來，馬雲不僅收回對淘寶網100%的控制權，還爭取到2.5億美元的長期發展資金。交易不久後，淘寶網便宣佈繼續免費3年的市場擴張計劃。而5年後的今天，這塊業務已是阿裏係中最有價值的資産。

　　對楊致遠而言，所做的一切絕非全然為了成全馬雲。首先，雅虎通過此交易借道阿裏係進入中國電子商務市場，並牢牢將阿裏巴巴握在手中。其次，將難以打理的雅虎中國徹底扔給阿裏巴巴，實現套現——據業內人士分析，雅虎中國當時大約相當於作價7億美元賣給了阿裏巴巴。即便雅虎中國和阿裏係彼此業務在短期內並沒有互補性，這也是馬雲的問題，而非楊致遠的，因為他已沒有雅虎中國任何股權。

　　甚至，這可謂楊致遠一生中最得意的投資。即便據第三方的美國投資機構Susquehanna Financial Group的分析師保守估算，雅虎現在持有的阿裏巴巴股票價值也在80億至110億美元間。10億美元、5年、8至11倍乃至更高的回報率，這使得巴茨都不得不公開稱讚楊致遠的“遠見卓識”，宣稱“沒有一家海外互聯網公司在中國的表現可以與我們媲美。”

　　機關算盡

　　在當時的市場格局下，這確實是一筆讓所有參與者都皆大歡喜的多贏交易，但前提是雅虎和阿裏巴巴的各取所需和相安無事。5年後的今天，當初簽訂協議時對雅虎設置的種種約束開始失效，阿裏巴巴的董事會和控制權暴露在被雅虎控制的風險下。

　　進入10月後，已在阿裏巴巴董事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雅虎有權在目前的4席中再為自己增加一席。這樣雅虎與阿裏巴巴同時擁有兩席，第5個席位則屬於軟銀。同時，雅虎的投票權從35%升至39%，而阿裏係的投票權從35.7%降為 31.7%，軟銀保持29.3%的經濟權益及投票權不變。按照協議，雅虎還有權力更換掉馬雲這個CEO。

　　即便雅虎不會對阿裏巴巴行使權力，也不難想見馬雲急於將雅虎踢出局的心情。同樣情形下，願意養虎成患的中國企業家極少，何況強勢如馬雲。有熟悉馬雲的人士對《環球企業家》評價：“雅虎就像貼在馬雲身上的一塊尿布，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阿裏巴巴核心高管衛哲此前則公開表示，阿裏係與雅虎的關係就像逐漸疏遠的“孫子和爺爺”，而且，“爺爺總是要去世的”。

　　同樣，“爺爺”雅虎不願“去世”的心情也不難理解。過去5年，雅虎在科技界和互聯網界的地位一路下滑。市場研究公司comScore最新數據顯示，今年第三季度Facebook的美國展示廣告市場份額增長至23%，成為美國第一大展示廣告網站，雅虎的市場份額則從一年前的13%下滑到11%。巴茨曾公開表示，楊致遠當初拒絕微軟每股34美元報價的決定太過愚蠢。現在，雅虎股價已不足微軟報價時的一半。頗為諷刺的是，最近雅虎股價的反彈恰恰是受可能被收購的傳聞刺激。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雅虎現在的股價很大程度上並非完全由美國本土市場業績支撐。與兩年前微軟提出收購時相比，雅虎發生的最大變化是其亞洲資産估值的迅速膨脹。但除了與阿裏巴巴的股權齟齬，雅虎在亞洲其他國家的陣腳也開始動搖。

　　今年7月，雅虎日本悍然宣佈放棄雅虎自己開發的搜索引擎，也不採用與雅虎在全球合作搜索業務的微軟“必應”(Bing)，而是計劃與谷歌合作。9月份，在韓國擁有65%搜索市場的NHN宣佈，將在合同到期後放棄使用了6年的雅虎搜索，轉而使用自己的技術。

　　《華爾街日報》專欄作家卡拉斯韋什爾(Kara Swisher)援引消息人士的話，聲稱軟銀創始人兼CEO孫正義是雅虎日本與谷歌合作的幕後推手。據稱，孫對雅虎管理層及其變現能力感到厭煩，因為雅虎日本非常成功，收益卻不佳。而孫之所以能在如此重大的業務上代雅虎日本作出決斷，是因為他的軟銀佔其41%股份，雅虎的股份不過35%。

　　孫正義同樣在雅虎和阿裏巴巴的交易中扮演了關鍵角色。雖然雙方當年宣佈交易時均表示與軟銀無關，要無視這個人物卻並不容易。孫一直是雅虎全球的股東，與馬雲更有所謂的“6分鐘決定投資”的故事，現在也在阿裏巴巴董事會中佔有一席。以當時交易條款論，只要軟銀與雅虎聯合起來，無論是董事會還是股權層面，都能全面控制阿裏巴巴。但對雅虎而言，遺憾的是孫正義很可能並不站在他們一邊。

　　就在孫正義讓雅虎日本背棄雅虎全球戰略轉投谷歌的同時，雅虎日本在今年5月與淘寶網公佈戰略合作。雙方通過數據對接，全面打通中國和日本的網購平臺，在雅虎日本上開闢“中國商城”，而淘寶網則運營專注日本商品的“淘日本”。就在發佈會上，孫正義表示亞洲已取代美國成為關鍵的互聯網市場，因此他無意爭取對雅虎的更大控制權：“雅虎在美國必須自己決定命運。我們的策略是不百分百持股。我們寧可與阿裏巴巴這樣的公司合作。”《華爾街日報》的記者更將這次發佈會描述為孫、馬二人“相互致以溢美之辭”。

　　雖然孫正義試圖在這場鬥爭中表現出中立，他手中握有的股權卻自然會替他選擇立場。在2005年的交易中，軟銀將手中淘寶網的股份出讓給雅虎，然後將所得資金增持了阿裏巴巴。軟銀2009年財報顯示，其僅持有雅虎全球3.8%股份，卻持有阿裏巴巴29.3%股份。

　　兩家公司股份的多寡與態勢的高低對孫正義吸引力的強弱不言自明。更重要的是，淘寶網在可預見的未來即將上市。一旦淘寶網上市，阿裏巴巴的股價必將高歌凱進，孫手中阿裏係股份的價值自然水漲船高。

　　與阿裏巴巴交惡後，雅虎CEO巴茨在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曾表示：“我個人認為，阿裏巴巴集團CEO馬雲想要上市，所以希望回購股份。”

　　巴茨的話很可能説中了馬雲的心事。自2005年與雅虎達成交易後，阿裏係的大部分股權已屬於雅虎和軟銀這樣的投資者。馬雲及其管理層對阿裏係雖享有絕對掌控權，但單以股權論，他們實際上與職業經理人無異。而在淘寶網IPO之前將雅虎這樣的“異端”排除出阿裏巴巴，不僅是為了保障集團控制權，也是為了管理層利益最大化。

　　正因如此，這場糾紛中，淘寶網的上市是比今年10月份交易條款到期更為關鍵的節點。從去年開始，馬雲就在醞釀這一大事件，從提出“網貨”概念到不久前分拆淘寶商城，都是在業務層麵包裝出資本可接受的商業故事之舉。眼下，淘寶網增勢和資本市場都處在黃金時段，馬雲能把握住的窗口期不會超過兩年，這也是阿裏巴巴在9月份踢爆與雅虎糾紛的主要原因之一。顯然，在上市之前，馬雲必須解決雅虎在股權結構和利益分配上對他的掣肘。

　　目前，巴茨尚未行使雅虎增席阿裏巴巴董事會的權利，但也無意出售手中股份。她同樣在等待淘寶網上市，以便在更高價格拋出，或者另謀它算。對馬雲而言，雅虎越混亂對阿裏巴巴越有利。這場戰爭的運籌帷幄將決定馬能否被劃入一流企業家，因為他曾説過，一流企業家運用資本為武器，二三流企業家才會被資本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