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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傳奇吳孟超 

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6年01月10日 15:18 來源:新華社

  拎著衣領,老人把後背開口的綠色手術服向空中一拋,兩隻胳膊向空中一舉,同時穿過了袖管,早已在他身後站好的護士敏捷地幫他繫上手術服的帶子。

  我們露出了微笑:這個動作太有童趣了。

  在場的大夫護士們都沒笑。他們天天看這個動作,少不得看了上千次。對於他們來説,這個動作只是吳孟超手術前的一個既定程序。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是標準的外科大夫手術服穿法,是為了無菌。

  83歲的肝膽外科專家吳孟超,就這樣在我們面前亮相了。


  老神仙吳孟超

  醫界有一句話:德不近佛者不可為醫,才不近仙者不可為醫。

  別人稱吳孟超老神仙,是不敢當著吳孟超的。當著他的面,所有人都畢恭畢敬地稱他“吳老”。

  吳孟超不太喜歡老神仙這個稱呼。他總覺得自己作為醫生的作用有限,自己可以診斷和治療,卻不能在病人生命極限到來時,阻止死亡的發生。

  但,社會不這樣看他。常常發生這樣的事:病人打車尋找吳孟超所在的第二軍醫大學東方肝膽外科醫院,出租車司機一聽是去找院長吳孟超,就自顧自地下了結論:“你有救了!”

  他的手術技巧,被晚輩的醫生們稱為“魔鬼級”──老先生把肝臟實在掌握得太透了,他熟練得就像那個可以解牛的庖丁,恢恢乎遊刃有餘,閉著眼睛就能摸出腫瘤的佔位和其它臟器的移位。有時,這個老爺爺級的外科大夫,甚至拋下手術刀,直接下手分離腫瘤與血管。

  在手術臺上,吳孟超全神貫注的典型動作,是在他兩眼微微望向天花板時,這時他的手已經在病人的腹腔裏直奔那有病的肝臟而去,手指一掐,血管出血停止了。所有的手術人員,在這時大氣都不敢喘──誰都知道,這是整個手術的最關鍵點。

  手,就是他的眼睛。眼睛不用看,也看不到。

  老神仙的一項世界紀錄保持了30年,至今無人打破。1975年,安徽農民陸本海挺著個像臨産孕婦一樣的大肚子來求治,被吳孟超診斷為肝臟巨大血管瘤。血管瘤像個馬蜂窩,滿滿一包血,一動造成破裂就可能導致病人死亡。吳孟超下了手術的決心。

  中午12點開始手術,整整做了12個小時,才把那個巨大無比的瘤子切掉。

  切下來的瘤子重18公斤。術後,幾個大夫疲憊地幾乎抱不動那個瘤子,最後還是一位身強體壯者,蹲著馬步,把它抱了起來。

  那個農民至今仍然好好地活著。同行們説,別説是30多年前,就是現在,這個手術的難度也大得可怕。

  吳孟超的神,神在“快”上。至今,他是東方肝膽醫院中做手術最快的大夫。他做胰十二指腸切除術,那是外科最大的手術,一般的主任級大夫用5個多小時,吳孟超用3個多小時結束戰鬥。他的學生形容吳孟超,做手術過程中,他就像一個叱吒風雲的將軍,大膽謹慎,有繁有簡。80多歲的老人了,他勝於後人不是因為他縫細小的血管比年輕人縫得好,而是他對疾病的戰略性把握之準無人能及。

  吳孟超的神,神在手上。

  他的手平時寫字時顫抖,但惟獨上了手術臺,操起手術刀,穩準狠俱全,一絲都不抖。他一群已經四五十歲的教授級學生背後開玩笑:“他抖時我們不抖,我們抖時他不抖。”

  吳孟超的手長14厘米,不算太大,但內行人一看就是外科大夫的手,拇指和食指、中指相向彎曲靠攏,像鷹爪,是一輩子用力捏手術鉗所致。就是坐在那兒,吳孟超也會在跟人談話時,不自覺地把手指搗來搗去地做手操──吳孟超最怕手出問題。

  就是因為老神仙的那雙手,還招來了一個日本攝製組,專門要拍吳孟超的肝葉切除,日本人的鏡頭始終沒有離開他的那雙手橫拍豎拍,熟悉吳孟超的學生們説:“老頭子那手感能印到膠片上去?大家都在那個小窟窿裏做手術,但其中奧妙並不相同,不要説日本人,我們至今也不知道他那手伸進去是如何感覺的!”

  吳孟超到今天還記得他年輕時,在回國路途上受到的屈辱,這個屈辱也是與手有關的。在越南的西貢海關登岸時,當時驗關的法國人要包括吳孟超在內的幾個學生在入關的護照上按手印,而同時過關的歐美旅客都是簽字。吳孟超爭辯:“我們幾個都會英文,可以用英文或漢語簽字,為什麼偏讓我們按手印?”法國人當時吼:“黃種人簽什麼字?你們是東亞病夫!”

  他最終還是按了手印,否則這個十幾歲的孩子根本別想見到祖國。吳孟超現在還為當時的恥辱痛心疾首:“中國要強大起來!”

  老大夫吳孟超

  吳孟超並不是人們印象中那種高大英俊、健壯有力型的外科大夫。他身高只有1.62米,手術室特地安排了一個小凳子,他每次都站在上面做手術。

  他從同濟大學醫學院畢業時,正值上海解放,實習的吳孟超參加了救治解放軍傷員的工作,三天三夜沒離開手術室,他覺得外科手起刀落,痛快,用不著隔著皮猜瓤。另外,他也是為爭一口氣,因為負責畢業分配的那個教授説:“不看看你的個兒,能幹外科嗎?”

  吳孟超氣壞了,非當外科大夫不可,當時華東人民醫院招聘醫生,吳孟超入選了。

  當時在吳孟超所在醫院兼職的醫學大家裘法祖是他的老師。老師給了吳孟超一生的影響,其中一項就是老師教了他怎麼乾淨利索地做手術,還指出了他以後業務可以努力的方向:“現在肝膽外科薄弱,你可以往這方面發展。”那是1956年。這一指點,指點出了中國肝膽外科的創始人,一個人又帶起了中國肝膽外科整個學科。

  吳孟超終生感激這個比他大8歲的老師。自己已是80多歲人了,一聽説老師要來,趕緊提前站在大門外,為老師打開車門,扶老師下車,執弟子禮甚恭。

  而老師則客氣地稱這個弟子“吳教授”,一見到就笑逐顏開。當有一年中央軍委授予吳孟超“模範醫學專家”榮譽稱號時,全場軍人,只有特邀到場的裘法祖身著西裝。主持人向大家介紹,這是吳孟超的老師,裘法祖淚流滿面,後來對別人解釋:“我光榮啊!”

  吳孟超專攻肝臟外科之後23年,中國開始改革開放了。他到美國參加國際外科學會第28屆會議。專門為出國訂置了新西服的吳孟超,一開口就震住了全場。肝臟外科方面提交大會的發言只有3篇,外國專家的兩篇論文只講到做了18個病例,而吳孟超出口就是人家的10倍──181個。

  當時如在夢裏的吳孟超一下子就在專家們心裏,把中國的肝膽外科提到了國際領先水平。在此之前,他們以為中國的肝膽外科距離他們還有幾十年的差距呢。

  差距是吳孟超等人拼命地縮小的。要在肝臟手術上有所突破,必須熟悉肝臟血管,但怎麼做出真正的肝臟血管模型?這個工作因一度找不到可以注射進血管管道中的液態固定材料而屢屢失敗。一天,吳孟超聽到了容國團在乒乓球錦標賽上獲得世界冠軍的消息,乒乓球啟發了吳孟超的靈感。他把乒乓球剪碎了放入丙酮,等其溶解後,把這種溶液注射到肝臟血管中定型,居然成功了!他們用鹽酸腐蝕肝表面組織,再用刻刀一點點鏤空,美麗的肝臟血管構架就像珊瑚一樣,呈現在他們面前!

  吳孟超發明了可以控制術中出血的常溫下肝門間歇阻斷切肝法,而後成功進行“禁區中的禁區”的中肝葉切除術,他還為一名僅4個月的女嬰切除了肝母細胞瘤,也創下了世界肝母細胞瘤切除年齡最小的紀錄,他還跟學生一起成功進行了世界首例腹腔鏡下肝瘤切除手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的眾多學生們,已變成了中國肝膽外科的中堅力量。現在,慈眉善目的吳孟超可以撫掌而笑了:中國人已經站在世界肝膽外科的最前沿。

  吳孟超為13000多名肝病患者主過刀,至於臨時幫忙而不以主刀出現的手術,那是數不清有多少個了。

  而且,這個數字,到現在也沒有打住,還在以每年200例左右的速度上升。吳孟超還在為病人做手術!

  只要不出差,吳孟超基本上每天手術。有時一台,有時兩台,最多時三台,80多歲的老人,一口氣站到下午三點才出手術室吃午飯。

  手術室護士長從未想過不給吳孟超安排手術。吳孟超不可能不進手術室,他就喜歡手術室,以到手術室走走當成休閒,在那裏,他一看到綠色的手術服和無影燈,就心曠神怡。

  手術安排得少了,熟悉他的護士都能看出來:老人家不高興了──臉耷拉著。

  吳孟超平生受到的最大的打擊之一,就是他事業夥伴陳漢的去世。這個對吳孟超來説亦徒亦友的人離世的第二天早晨,吳孟超照常來到了手術室,但是,理解他的人説,老頭兒那些天手術是正常做,但明顯沉默得多。他們形容,與陳漢遺體告別時,平時持重的醫學泰斗吳孟超衝過去捧住老友的臉,號啕痛哭,在場的人都被老人的極度悲痛嚇壞了。

  但他還是沒有耽擱手術,給病人做手術對吳孟超來説是神聖的。

  老爺子吳孟超

  老爺子對手下醫生嚴厲,對病人慈祥得像個拿著糖果的笑瞇瞇老爺爺。

  查房。老爺子進門先跟病人打招呼,哪兒的人啊?家裏幾口人啊?家裏住得條件好啊?嘴裏問著,手上也沒閒著。老爺子拉住了病人的手,脈搏就搭上去了──文革時學的中醫,派了用場。然後,他摸摸病人的腦門,按按病人肚子,叩擊聽一聽。隨後,他撳撳病人的指甲,擼起褲腿看看病人的腿腫不腫……

  然後的動作,是讓人心裏很暖和的:老人為病人蓋好被子,拉拉被角,免得讓病人肩膀露在外邊。把病人的鞋放在方便他下床的適當位置。

  邊做邊囑咐病人:“吃點粥,啊?聽話,大夫會給你治好病的。”

  一般病人,吳孟超的手一摸在腦門上,就掉下了眼淚──肝病病人,家裏人都怕傳染的,哪個大夫會對這些全身黃疸的病人肌膚相觸?

  吳孟超手術的病人,術後情況均有下面的專門大夫向他彙報,如果老人手術後去外地出差,那麼,晚上九點鐘,就是“法定”的電話彙報時間。

  老爺子還會為年輕大夫沒有站在病人的角度想而惱怒。“病人害怕動手術。我年輕時因為胃不好,人家勸我動手術,我都不敢。人同此心,病人太可憐!”他批判主刀的大夫:“你幹嗎非要用那個器械?只用一下,咔嚓一下幾十塊錢,病人的負擔該多重?你不會用手術線?那一根才多少錢?”

  挨了批的大夫不敢回嘴,只是在他離開的時候才嘴裏嘟囔:“沒見過院長攔著醫生為醫院賺錢的!”

  在吳孟超的要求下,病人手術後的引流管,都是手術室的護士們手工做的,一元錢一根,效果決不比那種很貴的、專門製造的引流管差。病人為此省了錢。

  年輕大夫不敢説話。每到吳孟超查房,他們就全身緊張,老爺子會手拿病歷,一項項讓他們背著説出病人的各種化驗數據!病歷的字寫錯一個都不成!

  帶學生,吳孟超更是嚴得厲害。他的學生現在有的已近60歲,提起老師還是吐舌頭:“老師兇!那時帶我們時,專門在大年三十晚上點所有學生的名!我們想回家呀,心裏癢得像貓抓一樣!不過,現在想想老師是對的。學習機會難得嘛!”

  跟隨吳孟超一天,是相當累的事。這老爺子根本不知道累。從早晨開始,他手術、開會、接待一刻不停,從一個手術室出來,再洗手進入另一個手術室;直到晚上他回家,看書、看電視,老人家的時間安排能累著一個三四十歲的壯年人。

  吳孟超一生傳奇。他出生在馬來西亞,初中快畢業時,他和同學們把畢業聚餐的錢,匯集起來,通過當時陳嘉庚先生組織的華僑抗戰救國會,給延安的八路軍總部捐了款,想為國內的抗日盡一份心。想不到的是,這群孩子竟然收到了朱德總司令和毛澤東主席的回信!

  初中畢業時,18歲的吳孟超和6名同學相約回國抗日。

  不料到了昆明,他們才發現,不知道延安在哪兒,也不知道怎麼去延安,當時的條件也根本不允許這幾個孩子找到延安。

  他們只好在當地上學。幾年的高中,吳孟超是在躲避日本鬼子的炸彈中度過的,他開始沒有經驗,飛機一來,他就把白色的外套頂在頭頂亂跑。

  但這幾年顛沛的生活給了吳孟超一個終生的禮物──他的女友、他的妻子、他的老伴吳佩煜,這個女人已伴著他走過了60多年的日日月月。

  吳孟超自當年在碼頭上與媽媽揮別,一生再未見到慈母面容。起初是戰亂,新中國建立後,他成為軍人,赴國外探親有所不便;接著就是各式各樣的政治運動,吳孟超的海外關係又成為人家攻擊的靶子……

  改革開放,吳孟超恢復了與在國外家人的聯絡。弟弟首先回國探親,兄弟倆人在機場相見,兩人當眾抱頭痛哭。

  吳孟超讓弟弟給老母親帶去了一雙繡花鞋、一付玉鐲,一切都安排好,準備馬上把年已八旬的老母親接回來。

  老母親看到了兒子的錄像和禮物,知道兒子生活得不錯,心裏惦記著她,而且已成為大陸有名的肝膽外科專家,放下心來。沒有幾天,老人家在睡夢中駕鶴西去,讓吳孟超留下了終生的憾事。

  去世較早的父親,也是吳孟超心裏不能觸碰的痛。父親死於膽結石,對於從事肝膽外科的吳孟超來説,這並不是一個可以奪去父親生命的疾病,但老天爺沒有給吳孟超盡孝的機會。父親給了吳孟超生命,雖然沒有給予他好些的生活環境,但是,讓長子出於生活所迫去橡膠園割膠,卻讓他鍛鍊出了精準的手感。一個馬來西亞華僑橡膠工人的兒子,成為了日後世界上最著名的肝膽外科大師。

  80多歲的吳孟超回顧以往時説,人不能沒有理想,因為人無理想不立。理想就像人生航船的兩盞航向燈,船頭的燈照亮前進的方向,船尾的燈檢驗人生的軌跡。

  從一個專攻肝膽外科的三人小組,發展到長海醫院的一個科室,再發展到醫院的院中院,最後獨立成一個兼顧基礎和臨床的東方肝膽外科醫院,吳孟超視這個醫院如同心肝寶貝,他有三個女兒,人稱醫院是他的兒子,他也不拒絕。但吳孟超評論自己是肝膽外科的普通一兵,除他自己之外,沒有人同意。

  為了醫院的利益,他有時甚至有點霸道。他指點醫院的路燈:“關一半,都開著幹嘛?敗家子!”無意間看到電梯工拿著一盒手術手套,他多問了一句,電梯工還在興高采烈:“給狗洗澡用!”老爺子二話不説,讓電梯工走人。

  吳孟超至今把手術叫開刀,把手術室叫開刀房。他説,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在手術臺上終結生命。這個一生曲折的老人,簡歷可以寫得既複雜又簡單,簡單得可以只兩行字:吳孟超,職業:外科大夫。(新華社記者朱玉、胥金章)

責編:戴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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