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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空間之名人系列》——華新民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09日 15:51

  北京城有著800多年的歷史,在歲月的延續中,除了故宮和皇家園林之外,還有數不清的四合院和衚同,它們共同構築了一個獨具人文魅力的北京城。上個世紀90年代,北京的舊城改造運動開始,一些衚同失去了原有的形態,只留下了舊有的名字。為了能夠保住這些衚同和四合院,人們開始奔走呼籲,這其中有這樣一位女士,她要求把衚同的格局和所有尚未被拆的四合院,都絲毫不差原汁原味地保留下來。她就是華新民,一位民間環境工作者,一個有著濃濃的四合院情結的中法混血兒。


  記者:你跟我想像中的那個形象完全不一樣。

  華新民:想像的是一個什麼樣?

  記者:應該很厲害的一個女性,老和別人為了保護衚同在做著鬥爭。然後一見面,沒想到是這麼非常漂亮的一個,我該怎麼稱呼你?

  華新民:你叫我華姐就可以了。

  記者:華姐,有人把你叫做專職的衚同保護者,你聽説過這個稱呼嗎?

  華新民:聽説過 。

  記者:你覺得什麼是專職的衚同保護者?

  華新民:可能因為我現在從早到晚就想這個事情,整個身心完全投入在這裡面,所以有人這麼叫。

  記者:可能是這樣。在做衚同保護者之前,你一直幹什麼?

  華新民:我76年從中國走的,離開北京。原來我一直在北京,我在北京出生,衚同裏出生,然後幼兒園 、小學、中學、大學,然後我22歲的時候到巴黎的,我在巴黎生活很多年,然後在香港也生活過。由於這種比較中,我更喜歡北京了,非常非常想北京,北京的那種,我説的北京我概念中的北京,是二環以內、二環以外老北京,這才是北京。二環以外它可以是任何一個城市,只有二環以內這個概念才是北京的概念。

  記者:你最留戀北京的什麼?

  華新民:北京的這種節奏,這種感覺。還有人情,北京的人情。真的,我跟誰都講,北京的衚同裏的人是最好的人,最善良的。

  緣于這份衚同情結,回到北京後,華新民把大部分的時間都投擲在衚同和四合院裏。徜徉在這些古老的深巷、庭院裏的時光,對她來説,是一種美好的享受。

  記者:來看看您的院子,多漂亮。這葡萄也該摘了吧?

  華新民:鳥也吃人也吃,人和鳥一塊兒吃 。這個院真太好了,這是中國的美,這是中國自己的中國的建築。一般的下面的人,年輕人説這有什麼,你看鋪幾個地毯,挂個紅燈多好看。他認為是這個,因為他沒有懂得文物,你要把它拆了,它就回來不了了,你再要想看原來的時候,祖國的那種面貌你根本就看不到。原來這個衚同裏面的過去唱京劇一些有名的演員,大概在這個衚同裏面住。

  ……

  華新民:我希望大家認識到北京城的價值,就是在巴黎街頭,不管我走到哪兒,我老跟北京做一些比較。當時我有一本介紹巴黎街道的辭典,每個街有一個名字,那個名字有什麼故事,後來我想,要是如果我把北京的街道的名字、衚同的名字跟巴黎的街道的名字做一種文化上的比較,不是很有意思嗎?

  記者:所以我覺得你腦海中的一種思想,你始終都是把北京作為好像你最愛的一個故鄉,在和別的城市在做一個比較。

  華新民:對,我一直是這樣。

  記者:其實,你感情上是非常依賴北京的。

  華新民:對,而且我會跟人家吵架。為了這個,為了維護北京的形象,包括説到很小的,比如説包括一個什麼冰激淩的事兒,或者是這樣的事情,我都會氣説,我説北京那兒有特別好吃的,這個那個的。或者説到中國人隨地吐痰,那我説那巴黎街道上還到處是狗屎呢 。這個不對,隨地吐痰是不對的,是不好的。如果是法國人跟我説這個,我就會這麼回答他。如果是中國人來跟我説,我就不會這麼回答。

  記者:您知道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反應,它已經成為你的很自然的一種反應。

  華新民:對,

  記者:那麼現在咱們再説到咱們的,所以我覺得,華姐,北京從現在你跟我談話的過程當中

  我能感覺到你比我還熱愛北京,因為北京是你出生的地方。我不是北京人,你小時候是出生在衚同裏面。

  華新民:對

  記者:在哪?

  華新民:吳良待爾衚同。

  記者:是出生在四合院裏嗎?

  華新民:我們家的院子實際上不是四合院,它是個平房,是個院子,上面有一些,記得有三國演義那故事的磚雕,反正是個平房。它是一種中西結合的平房,是個院子,裏面種了很多樹,有棗樹、芙蓉樹,有很多很多花兒了。

  記者:你剛才跟我説的小時候生長的地方,還不算是一個標準的四合院。

  華新民:不是四合院

  記者:但是你要説起來,院子裏已經是生機勃勃了,又有樹又有花又有草。

  華新民:對,那是個庭院

  記者:那肯定童年過得很高興

  華新民:很高興,對 。我覺得我小時候從來沒有寂寞過,我一個人也沒有寂寞過,陪伴著我的是小貓啊 ,小院子裏的很多小蟲子,有葉子,有花兒,然後我覺得生活非常豐富。

  記者:它不是靜止的、死寂的,它是充滿生機的。

  華新民:對,我覺得我現在對世界的認知主要的基礎都是從這個小院子起來的,我現在所有的對社會、對人類的感受都是由於童年在這個庭院裏。在這種庭院生活,而且不光是我家的庭院,而且對這衚同的感覺。因為我這個庭院它的位置是在衚同裏,這兩個又是在一起的

  這種感受。

  記者:那是一種什麼感受?

  華新民:這是什麼樣的感受,很柔和的,很溫馨的。因為我想,在院子裏,比如説下大雨的時候,那個水滴打在窗戶上 ,或者落在地下,你在水裏,或者是下大雪的時候,或者是颳風的時候,那個樹會搖得很厲害。有時候我躺在床上,覺得好像那個樹馬上就要攫折了一樣 被大風,我會靜靜地聽半天,聽那個風的聲音,聽那個雨水的聲音。

  記者:您剛才跟我們描述了你童年那麼美好的生活,我在想那些小朋友跟你玩的時候,他們有沒有把你當成外國人?

  華新民:從來沒有,小時候我的心態就是我不喜歡別人看我,也不喜歡人追在後面叫什麼外國人什麼的,這個是很自然的。我非常地恨這個,所以現在有些媒體就説,老是把我當成外國人介紹,我説我不是外國人。

  記者:你內心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北京人?

  華新民:我覺得我是北京人,我是經常在傷害著我自己,那沒有辦法/

  記者:為什麼這麼説呢?

  華新民:因為我不希望看到北京再繼續被拆下去,現在拆的已經很多了,我希望能保住最後的北京。而且我知道千千萬萬的人跟我是一個心情 。

  幾年來,華新民和有志於衚同保護的朋友們,一起為北京的衚同、四合院拍攝了數千張照片。2003年2月,這些照片在勞動文化宮展出。


  華新民:這個展覽是我跟葉金中先生一塊兒,他做攝影,我去敲門。我為什麼去敲門,就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去敲門,把這個門打開,只有我們把它攝下來,我是替大家敲門,把它攝下來,讓大家看北京有多麼美。我的那個展覽會上,有很多很動人的場景。比如説有一次來了一個老北京,他坐在我旁邊,他的房子還沒有拆,但是他已經意識到是遲早的事情,但是他也不光説是為了他家自己的房子,而且是為老北京,北京城。在講到這個事情的時候,他坐在我旁邊,他哭了四次,默默地流著眼淚,他的眼淚流下來以後,然後他又非常非常地平靜跟我説,説著説著話又在流眼淚,當時我就哭了。我就想北京人對北京的感情是那麼深,就是説對一個人自己,對一個家庭的尊重,對一個人的尊重,也是對歷史文化遺産的尊重。這一切都是一起的事情,是分不開的。

  記者:所以這項工作你剛才説是在痛苦中度過的,而且天天等於是在折磨自己,你還是不願意放棄?

  華新民:對

  記者:你能放棄嗎/

  華新民:不能,不可能。我不知道為什麼老哭,我不想哭,很多和你一起工作的,我知道還有一些人是被你感動了。

  記者 :一起在跟著你做這項工作,他們都在説,他説他們都説,有時候他們堅持不下去,就不知道你怎麼能一直堅持下去?

  華新民:為什麼能堅持下去,就是這樣,我也説不出為什麼,就是這樣,沒有什麼為什麼,就是這樣。

  記者:你説現在北京的衚同還是在不斷地在拆?

  華新民:對,在我們説話的時候可能又一個房子沒有了,又一段衚同沒有了。今天下雨可能拆的速度慢些,在北京很少下雨。

  記者:那你是不是天天盼著這樣的天氣?

  華新民:看怎麼説了,有些老百姓也是挺慘的,就是説他比如拆了一半的房子,或者説他有一部分給人家機器撞或者鏟,一下大雨的時候裏面會漏水的。

  記者:你當時做衚同保護工作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華新民:97年,一開始拆的時候,最早的金意衚同拆了以後蓋王府飯店。金義衚同我是很熟的,因為小時候經常去。當時一愣,怎麼會這樣,衚同完全變了蓋一個高樓。但是當時覺得可能是偶然的,沒有想到會有一個大的計劃,拆除的計劃。但是你是站在哪兒看的,就在辟才衚同附近 ,後來我不是寫了一個叫《重返辟才衚同》嗎。我看到那邊大面積的都沒有了,正在起高樓,我剛剛那時候意識到在大規模地拆老城的中心,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急了。 因為在這之前,我對老城很放心。因為我覺得這是世界上著名的歷史名城,它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記者:看到大面積的衚同被拆了以後,建起高樓以後您是一種什麼感覺?

  華新民:我當時是一種撞擊,很強烈的撞擊,我有一種覺得,就是急了。

  記者:到現在你沒有數過,自己走過多少條衚同嗎?

  華新民:沒有數過,我保護的不光是一條一條地走,很多很多實際是在那兒寫信,寫東西,寫文章。我寫了很多的信

  記者:華姐 我還是説來之前,我對您多多少少做了一些了解和調查,主要是一些文字上的東西,我看到很多地方我都想笑。

  華新民:為什麼想笑?

  記者:有這麼一段文字寫您:只要哪,北京某一條衚同正在拆,推土機只要往進一開,只要有瓦片落下來的聲音,沒過多久,華新民肯定能到現場。然後只要她到現場,人家會拆得更快,是不是這麼回事兒?

  華新民:有停下來的時候,也有拆得更快的,這兩種都有。那麼就看拆房子的人,本人是什麼人?比如我去東洋馬營17號院的時候,首先那是個明文規定,在名單上的一個保護院

  而且當時拆房子的人是武建隊的,他本身就知道這個東西很心疼,所以我當時一説要他從房頂上下來,他馬上就下來了,因為他巴不得有人叫他下來。但也有這樣的情況,就是我到新鮮衚同有一個院子,它那個院子也是一個很好的保護院落,我去了以後在開除拆了。它本來是一個瓦一個瓦拿下來,準備要去賣錢的。我去了以後,他馬上就説,趕緊再多來幾個人,你知道吧,而且他拆就變了,拿鋤頭嘩啦嘩啦把它全弄碎了。他就不掙那個錢了,不掙那個瓦片錢了,趕緊讓它成為一個既成事實。

  記者:那你一定很急啊

  華新民:那個時候你説我有什麼辦法,你説我有什麼辦法?

  華新民的祖父和父親都曾留學法國。解放後,華新民的祖父華南圭曾擔任北京市都市規劃委員會的總工程師。華新民的父親華攬洪,也曾于五十年代擔任北京市建築設計院總建築師。

  記者:我也看到過一些採訪您的文章,華姐,有人就説您對衚同的保護啊,這麼強烈的這種願望是和您的家族或者説是和您的父親對您的影響也是有關係的。

  華新民:好像你對這點不太認同。我祖父是無錫人,我的老家是在蘇州跟無錫之間的蕩口鎮。我原來還尋過根去過那兒去過,尋過根,我的祖父等於是在上世紀初的時候就來到北京,當時科舉,考了舉人,然後考中了,在京師大學堂。所以我現在去沙灘那邊,看到京師大學堂我還琢磨呢,因為那兒現在還有當時的學生宿舍,我説祖父是睡在哪兒啊。當時我祖父跟我父親都是跟北京的城市建設是有關,所以這個呢實際上是個巧合。因為我在做這些事情,我個人角度完全處於感情,我就是出於一個北京人對北京的感情,那麼我祖父跟我父親呢,從這件事情上,其實説對我有一些幫助。他們以前的一些同事朋友啊,都是在建築圈裏和規劃圈裏,這種溝通是非常容易的。所以我了解一些情況的時候,我也跟他們在做溝通,跟一些建築師和規劃師,他們又是很熟悉我的祖父跟我父親的名字的。

  記者:您這也是算是利用周邊可以利用的資源了。

  華新民:等於這是一個偶然的一種,我覺得一種便利吧。

  記者:剛才你提到其實這是一個巧合,是一個巧合?

  華新民:: 對

  記者:你出於做這份工作,就是源於感情,對衚同對四合院的感情,對北京的感情。

  華新民:不光是衚同和四合院,因為我説北京是北京城整體,而衚同和四合院是北京的靈魂,它是它的細胞啊。

  記者:華姐,有時候我在想,你和一個普通的中國住在衚同裏的,現在一直住在衚同裏的老百姓感情有什麼不同?

  華新民:有什麼不同,一樣。我可能更多的是對跟國外的比較,因為我從小在一個中西文化里長大。

  記者:這種對比會不會讓你加深對北京的這種衚同的情感,是不是?

  華新民:其實我認識很多老北京,未必有跟西方的比較,但從情感上跟我是一樣的。

  記者:這種對比之後你是什麼感覺?

  華新民:在我對比之後,我可能能説出更多的一些東西。可能這個角度,還有一些其他的角度。

  記者:那你覺得巴黎和北京,因為巴黎其實它也是個老城堡,巴黎的綠色和北京的綠色,這個環境,你覺得有什麼不同?

  華新民:巴黎啊,在奧斯曼的時代,它破壞了一些,後來也陸陸續續有一些破壞。但是在近半個世紀以來,也是靠很多……我們現在一説專家,老是某一個文物專家。不對,是靠這些文化界的作家、歷史學家,還有普通的公民,大家社會上的一種強烈的保護的意識,最後出了一些法律 。不光是巴黎了,很多比如法國的老城,你動一扇門動一扇玻璃,在外觀上你不可以隨便想怎麼來怎麼來,不行!因為你破壞的是城市的整體形象,也是我們的一個城市的坐標。當然現在很多人回到北京,他什麼都找不著了,很失落啊。他找原來的某一個衚同,

  或者原來某一個人居住在什麼地方。哪兒發生一個什麼事兒,我們所有的信息都沒有了。這非常可怕 。

  記者:你可能很多在北京的外國朋友,或者是一些國外來的人,可能也都會跟您聯絡,知道您對北京比較了解,他們怎麼看?

  華新民:如果北京的四合院從我們的視線消失了,或者説又換了一個,不是以前的面目出現了,我想到北京來的外國人也是分兩種,有一種他對北京原來就有了解,比如過去就來過。或者他通過很多書,他對北京有了解,這種外國人到了北京來以後,他是跟我們大家一樣痛心的。因為北京是全人類的,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個可以説是一個奇跡。但是也有一些外國人他並不太了解,比如説做生意來的有一些外國人,他現在看到的,他到衚同裏來看到的是一些比如説我們現在有的衚同,衚同的東邊西邊兩頭擱了好多髮廊,搭了很多亂七八糟,他以為衚同就是這樣的,他不了解,他只是從概念上怎麼這麼破,怎麼院子裏住了這麼多人?他也不知道,這個院子實際上産權是私人的,只是私人的院子裏住了很多文化大革命的擠佔戶,實際上私人等人都走出去以後,它會給它恢復得非常美的。這些事情他都不清楚。我有時候拿照片在巴黎的時候給人家看北京的照片,呀 真好!我下次去北京的時候,一定去看看這房子。但是問題是他來的時候,這些院子還在不在,這衚同還在不在。

  記者:這麼多年從事的衚同保護應該説是完全出於自己的一腔熱愛,對衚同的感情,但是你要做工作,是要有一定的經濟基礎的。

  華新民:這麼多年的經濟來源是有人贊助,我主要是自己在掏錢,花了多少了,那這沒法數。當然有時是需要幫助,其實不是幫助我或者幫助誰,是幫助北京,這是大家的事。

(編輯:陳玥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