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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岩:還記得您的處女作嗎?
劉效禮:當然記得。那是1967年3月,我寫了第一部紀錄片的解説詞——《蘭考人民戰鬥的新篇章》。那時的電視熒屏,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攝製的《新聞簡報》是電視臺長期的新聞節目來源,新聞片和紀錄片則是採用最多的報道方式。領導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可我從來沒有寫過啊,我就問,怎麼寫?領導説你到資料室看看去,去看看別人怎麼寫的。我就天天鑽到資料室,就這樣邊看邊學,寫出了自己的第一個作品,還得到了大家的好評。
董岩:您一定沒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這麼順利。更沒想到,後來會有更大的發展。 劉效禮:那時年輕,思想單純,有工作熱情,也有激情,天天就琢磨怎麼寫稿子。記者們採訪回來,常常把鏡頭表給我,讓我寫稿子。有時,一晚上的新聞稿都是我一人寫的,想起來挺自豪,也很幸福。後來臺裏又把寫《首都軍民慶五一》解説詞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了初出茅廬的我。
董岩:當時中國電視紀錄片是不是受列寧“新聞影片是政治性強烈的‘形象化的政論’”的影響很深? 劉效禮:那時報道內容以國家重大政治事件、各條戰線的先進典型為主,宣傳基調是頌揚獨立自主、艱苦奮鬥的精神。像《周恩來訪問亞非14國》、《歡樂的新疆》、《三口大鍋鬧革命》、《大慶在闊步前進》等多數電視紀錄片都具有那個時代鮮明的頌揚教化色彩,宣傳味濃、題材狹隘、形式單一,甚至連鏡頭如何用都有明確的規定。
(當時寫解説詞主要是抄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誌,但劉效禮沒有簡單地抄錄,每次總有些自己的創意,逐漸形成了簡單明了、清新雋永的獨特個性。
劉效禮:那時我剛到中央電視臺還不到半年,接過這麼重要的任務,也沒有發怵,稿子寫出後,領導審查通過錄用了。當時我們三個20多歲的年輕人一個晚上就把片子錄出來了:一張桌子,兩邊是播音員趙忠祥、虹雲,我在中間,把他們各自念的解説詞都分別做了記號。軍管小組組長在外面沙發上躺着睡覺,等着看片子。片子完成後,趙忠祥説了一句話:劉效禮這小子將來不得了。
董岩:您在40年的電視生涯中經歷了許多大事。包括政治事件和自然災害。我知道您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後最早趕到災區的記者。
劉效禮:7月28日凌晨,唐山發生了強烈地震,並嚴重波及到北京。當天下午,我們正在搭防震棚,領導跟我説:“中央急於知道地震的情況,你去完成這個任務。要求是:及時、迅速、準確、快去快回。”我和許佑寧同志,第二天就坐著吉普車,帶着攝影機、膠片,還有剛從食堂領來的一麻袋大米和一包鹹菜,直奔唐山。4個小時後到達災區,我們吃驚地發現:唐山毀了!當時救災工作剛剛開始。街道兩旁擺着用塑料布或棉被裹着的屍體,活着的人還沒有從地震的驚嚇中清醒過來。空中的救災飛機撒着慰問信和食物,為數不多的解放軍醫療隊在街頭為群眾醫治傷痛;一輛輛軍車拉着食物、藥品涌進市內,也有一些汽車拉着屍體開往城外,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死人。我們臺是第一家到達災區的新聞媒體。
董岩:沒有明確的採訪對象,也沒有單位接待,您們是如何進行這次艱難而特殊的採訪? 劉效禮:一進城區我們就開始了拍攝,大量的移動鏡頭都是在汽車上拍的。在拍攝內容的選擇上,強調快而準確,同時突出重點。當天下午重點拍攝了災情,詳細介紹了車站、新華街、陶瓷廠等市內主要設施的震情。第二天上午則重點拍攝了救災的場面。當時若有電子錄像設備,搞現場採訪拍攝是完全可能的。當時拍攝很艱苦。一到唐山,我們把大米和鹹菜送給了災民,喝不到水,渴極了,我們就和災民一樣喝游泳池的水。晚上,在唐山地委大院的水泥地上,我們四個人擠在一張草席上。時值盛夏,酷熱難耐,水電不通,四週一片漆黑,余震未停,加上時斷時續的哭聲,讓人難以入睡。我們就輪着喝一口藥酒,雖然不解渴,但能抵消附近腐爛屍體的臭味。這是終生難忘的一夜。在返回的路上,我們清點了不到一天的工作,共拍攝膠片七千多尺。 (劉效禮是幸運的,置身一個偉大的變革時代,親歷了中國電視事業的發展。在1973年的五一,彩色電視開始在北京試驗播出;10月1日,北京、上海、天津三大城市進行了彩色電視節目試傳;1978年5月1日,原北京電視臺改稱中央電視臺,中國的電視事業開始了現代化進程,新聞報道重新回歸真實;1979年底劉效禮完成了第一部反映農村大包乾的紀錄片《説鳳陽》。)
董岩:《説鳳陽》反映了您對當時社會形勢變化發展的觀察和思考,它是怎麼出爐的?
劉效禮:當時臺裏的本意是讓我了解農村生産責任制對軍屬的影響。但我一去,看到鳳陽的巨大變化和當地農民的精神面貌,就改變了主意,決定拍一部《説鳳陽》,反映農村包産到戶的真實情況。我甚至還有一個拍攝計劃:10年後拍《道鳳陽》,20年後拍《鳳陽是個好地方》,就叫《鳳陽三部曲》。當時中央廣播事業局局長張香山親自審看了35分鐘的《説鳳陽》。看完後,他説了一句話:“小劉,這個事中央意見都不一致,你為什麼搞了這麼大一個片子?”張香山建議把35分鐘的片子壓縮成5分鐘。但我心不甘,也沒想那麼多,就自作主張,把35分鐘的片子只刪去了5分鐘。30分鐘的紀錄片《説鳳陽》播出後,全國一片譁然。著名畫家黃永玉連夜寫了一封信,信上説:多少年來,農民形象被歪曲了,你們拍了一部活的社會主義的關於農民的教科書。黃永玉還畫了一隻刺猬,夫人在一旁題了首詩,意思是刺猬身上的刺就像丘比特的愛神之劍,這是觀眾對你們的愛護。黃永玉自己把這封信送到了廣播事業局。看到播出效果很好,原來懸着的心踏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