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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社北京10月18日電 10月19日人民日報發表任仲平文章:
鑄就我們民族的精神航道——寫在長征勝利80週年之際
任仲平
(一)紅色的脈搏,在神州大地跳動。80年過去,仍然如此強勁。
江西于都,中央紅軍長征出發紀念館。墻上,80雙草鞋組成一幅中國地圖。那一支腳踏草鞋的隊伍,從這裡開始跋山涉水、歷經九死一生,將足印刻寫在兩萬五千里的漫漫征途。
貴州遵義,遵義會議舊址。二樓的會議室裏,桌下的火盆似乎還炭火熊熊。那一次生死攸關的會議,在這裡挽救危亡局勢、開啟關鍵轉折,讓革命的種子星火燎原。
寧夏固原,將臺堡紅軍長征會師紀念碑。三尊英姿勃發的紅軍頭像,雄踞碑頂眺望遠方。那一場氣吞山河的行軍,在這裡開始新的進發、找到新的希望,把這個國家帶向新的航程。
1934年10月到1936年10月,血戰湘江,四渡赤水,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征服皚皚雪山,穿越茫茫草地……兩輪寒暑,縱橫十余省,中國工農紅軍第一、第二、第四方面軍和第二十五軍,完成了一次“無與倫比的史詩般遠征”。地圖上標識行軍方向的纖纖一脈,蜿蜒西去北上,在廣袤的中國大地上,激蕩成改變歷史的滾滾洪流,標注為一個民族的精神坐標。
這個偉大壯舉,已經永遠銘刻在中國革命和中華民族的史冊。“紅軍長征勝利,充分展現了革命理想的偉大精神力量”,“我們要銘記紅軍豐功偉績,弘揚偉大長征精神”。2016年,習近平總書記在紅軍長征會師紀念碑前默然肅立,在“英雄史詩不朽豐碑”主題展覽前駐足凝視,這是“長征永遠在路上”的自警,這是“要走好我們這一代人的長征路”的決心。
“不忘初心,繼續前進”。80年,長征宛如一條精神的航道,從昨天走到今天,讓歷史走向未來。
(二)1934年10月,中央紅軍啟程時,一位戰士問四團團長耿飚,咱們這是要到哪去?耿飚説道:“打敵人去!”
面對國民黨調集的50萬重兵,面對規模空前的“鐵桶圍剿”,面對黨內嚴重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帶來的生死存亡危機,中央紅軍不得不進行戰略轉移。當86000多人離開中央蘇區時,沒有誰能預知即將開始的遠征,他們不過是懷揣一個簡單的信念:改造中國。
萬里長征路遙迢,青史長留照古今。紅軍用腳步丈量出勝利的征程,行經15個省份,轉戰地域超過半個中國;翻越20多座高山,其中5座位於世界屋脊之上且終年積雪;渡過30多條河流,包括世界上最洶湧險峻的峽谷大江;走過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廣袤濕地,幾乎和法國的面積相等……面對“天上每日幾十架飛機偵察轟炸,地下幾十萬大軍圍追堵截”,這支年輕的隊伍平均每天急行軍50公里以上,平均3天就遭遇一次激烈的戰鬥。扭轉敵我力量懸殊的劣勢、戰勝惡劣自然環境的障壁、通過嚴峻黨內鬥爭的考驗,1936年10月,紅二、四方面軍同紅一方面軍勝利會師,中國的西北角迎來了光焰萬丈的日出。
在這條征途上,年輕的共産黨人以對國家的深刻憂患、對民族的責任擔當,把自己的命運與中華民族的命運聯絡在一起,把軍事上的戰略轉移與政治上的戰略轉變聯絡在一起,把長征前進的大方向與建立抗日的前進陣地聯絡在一起,創造了世界軍事史的驚人奇跡,譜寫下中國革命史的光輝篇章。從東南到西北,從紅土地到黃土地,每一步都是創造歷史的註腳。被國民黨認定“流徙千里,四面受制”的紅軍,走出了一條“把活路堵死、向死路求生”的新路。
這是一條犧牲之路,一支隊伍捨生忘死、拋灑熱血。“如果要念一遍倒在湘江邊的官兵的名字,我會從黃昏念到黎明。”湘江戰役,紅軍浴血奮戰7個晝夜,戰士馬革裹屍,湘江血可漂櫓,當地居民“三年不食湘江魚,十年不飲湘江水”。激戰獨樹鎮、強渡烏江、浴血婁山關、飛奪瀘定橋、鏖戰臘子口……萬水千山之路,也是萬死千傷之路。紅一方面軍從江西出發時的86000人,抵達陜北時只剩6000多人;平均每走1公里就有4名紅軍戰士倒下,每14人只有1人到達陜北。“青山有幸埋忠骨”,這條血色之路上,至今仍有大量紅軍墓、紅軍碑,訴説80年前這支隊伍“雖九死其猶未悔”的英勇與堅貞。
這是一條轉折之路,一個政黨走向成熟、涅槃蛻變。1935年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貴州遵義的一棟小樓裏開了3天會,“撤換了‘靠鉛筆指揮的戰略家’,推選毛澤東同志擔任領導”。“過去我們就是由先生把著手學寫字”,而遵義會議之後,“我們就懂得要自己想問題”。從確立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的基本路線,到逐步形成以毛澤東同志為核心的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一個創立剛剛15年的政黨,在這條路上完成自己的“成人禮”。
這是一條鍛造之路,一代新人朝氣蓬勃、淬火成鋼。長征隊伍中,大約54%的人都在24歲以下,只有4%的人超過40歲。“長征塑造了一代新人,這代新人在不到20年的時間內,就推翻了兩千年來停滯不前的倫理體系和政治制度。”正如毛澤東所説,經過長征錘煉的同志,“一個可以當十個,十個可以當百個”。1955年授銜的十大元帥、1000多位將軍中,90%以上參加過長征。那些經受過生死考驗的倖存者們,增長了膽識與才幹,成長為革命的中堅。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閒。多少人千難萬險中跋涉,多少人槍林彈雨中戰鬥,多少人壯懷激烈中犧牲,多少人上下求索中堅定……旗幟指引理想,鮮血鑄就豐碑,讓長征成為縈繞於世界東方的“紅飄帶”。
(三)1999年,美國時代生活出版公司編輯的《人類1000年》一書,選出從公元1000年至公元2000年之間,影響人類歷史進程的100件重要事件,長征毫無懸念地入選。
“長征一完結,新局面就開始。”長征的歷史意義正在於,它開啟了中國革命不斷勝利的序章,開啟了中國共産黨創造奇跡的大幕,開啟了中華民族走向復興的征程,它以堅毅的品格、執著的追求,刻寫下人類精神的高度。
以80年前的勝利為起點,沉淪的民族尋找到價值的坐標,以信仰充實生命、以意志創造奇跡,極大振奮了中華民族的精神世界。這次遠征,完成了現代中國一次寶貴的心靈書寫。
毛澤東曾説,“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57歲的愛國人士周素園毅然加入長征隊伍,“死也要死在紅軍裏”;四川馬爾康一位名叫桑吉悅希的喇嘛,脫下袈裟參加紅軍;彝族果基家支首領小葉丹,與劉伯承歃血為盟結為兄弟……那群頭頂紅星的人,用堅定的信念和不屈的精神,傳播著共産黨人改天換地的革命理想,喚醒了中國的千百萬民眾。精神的溪流在長征路上匯成洪流,從井岡山到延安,無數中國人追隨這面紅旗一路遠去,堅信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改變世界的不公,堅信這條道路的盡頭就是夢想中可愛的中國。在這“革命與反革命兩種力量、光明與黑暗兩種命運”的大搏鬥中,紅軍不僅贏得了勝利,更以“歷史上最盛大的武裝巡迴宣傳”,匯聚起一個民族的精神偉力。
以80年前的勝利為起點,古老的國度凝聚起紅色狂飆,蕩滌百年屈辱、千年沉疴,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曙光初現。這次遠征,完成了現代中國一次關鍵的歷史書寫。
上世紀30年代,正是中華民族危急存亡之秋。日本加快侵華的步伐,國民黨以“攘外必先安內”消極抵抗,中國社會危機四伏,中國人民飽受煎熬,在此大廈將傾、狂瀾既倒的歷史關頭,長征中的中國共産黨為抗日救國鼓與呼,提出集中一切力量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堅定主張。長征的勝利,不僅推動中國革命轉危為安,而且宣傳了黨的主張,播撒了革命火種,實現了我們黨“北上抗日”的戰略方針。紅軍主力轉移到抗日的前進陣地,中國革命大本營形成于西北,此後,中國共産黨在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形成中發揮了關鍵作用。全面抗戰爆發後,作為紅軍繼承者的八路軍、新四軍迅速奔赴抗日前線,成為堅持抗戰的中堅力量。可以説,長征的勝利,為抗戰的勝利、進而奪取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打下了堅實基礎,成為中國革命的奠基禮。
美國人威廉·莫爾伍德形象地指出,“長征簡直是將革命劃分為‘公元前’和‘公元後’的一條分界線,其後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要從這個舉世無雙的奇跡説起。”長征路上的紅軍將士,與留在南方八省的紅軍遊擊隊、創建陜甘和陜北革命根據地的西北地區紅軍、轉戰于白山黑水之間的東北抗日聯軍、堅持在國民黨統治區進行地下鬥爭的黨組織,共同用火一樣的熱情、鐵一般的意志,標定歷史的界碑,鑄起精神的豐碑。
(四)青山依舊,斜陽幾度。80年前的烽煙已經散盡,最堅固的石頭上留下的彈痕也漸漸抹平。然而,沿著長征途中的雄關漫道,迎著如海蒼山和如血殘陽,不斷有人回到長征路上,接續這一傳奇般的史詩。
開滿芭茅花的湘江畔,一群重走長征路的大學生以酒酹江,祭奠80多年前那些英勇犧牲的先烈,很多人淚流滿面。深圳一位白領獨自重走長征路,在四川撫邊鄉,借宿的房主大媽把乾糧硬塞進他的揹包,大聲説:“飽飽地找紅軍吶!”如果説長征是一段追尋,那麼,從1934年到1936年僅僅是追尋的第一個起點。為什麼這一遠征能穿越時間,成為聯通一代又一代人精神的航道?
“醒事宣言為長征,神來戰史數四渡”,在四川古藺縣太平鎮的長征街上,有這樣一副對聯。從繁華的上海,到貴州習水土城鎮、赤水復興鎮、仁懷茅臺鎮,都有“長征路”“長征街”;中國的運載火箭、核潛艇,也以“長征”命名;而治國理政、改革發展,更是被視為新的長征……如果説長征是一段征程,那麼,從江西到陜西僅僅是征程的第一個腳印。為什麼這一遠征能跨越空間,讓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感受到精神的力量?
白求恩在給友人信中這樣告白:“要問我為什麼去中國,請讀埃德加·斯諾的《西行漫記》和史沫特萊的《中國紅軍在前進》,讀後你們必將與我同感。”英國歷史學博士李愛德和朋友馬普安重走長征路,合著《兩個人的長征》,一經出版即受到讀者熱捧。如果説長征是一個奇跡,那麼,兩萬五千里僅僅是奇跡的第一次展現。為什麼這一遠征能超越人心,讓不同國度的人聽到精神的召喚?
那些真正具有歷史意義的時刻,就像整個天空的電聚集于避雷針的尖端。閃電劃過,驚雷炸響;疾風烈火,碧血丹心。長征是一個人類精神的高光時刻,人們從這裡聆聽來自高處的召喚,尋找人的意志、人的信念、人的理想、人的精神所蘊藏的磅薄偉力與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