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最後的山神》的創作,從選材到確定主題到最後編輯成片,有一個由淺入深,提煉和昇華的過程。
剛開始報選題的時候,我是抱著獵奇的心態。從小在北方牧區長大,又因為從小學畫畫,對於少數民族的生活有著特別的欣賞。 這時我對題材的認識還是停留在想象層面。
到了拍攝地,隨著前期採訪的逐漸深入,我了解到更多的情況。我發現,事實與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我所想象的是他們過去在山林裏遊獵的生活,甚至是藝術化了的生活。但現在鄂倫春民族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政府為鄂倫春民族安排了定居,鄂倫春的年青人都下了山,開始了和我們沒有多大區別的現代化的社會生活。
面對這樣的情況,我開始有些慌亂,繼而考慮:是繼續表現獵奇的內容,單純地展示他們的民族風情,還是去表現我所看到的這些更真實的現實呢?這時,我意識到,作為紀錄片創作人,必須面對社會的真實!思考再三,我認為應該去紀錄真實的生活和社會變遷。這樣,我的創作意識從之前的想象層面進一步推進到了紀實層面。
隨著前期採訪的逐漸深入,我又再次面臨選擇:老一代與年輕一代鄂倫春民族對定居生活的態度截然不同。我看到了老一代人熱愛山林生活,年輕人則放棄了原有的山林生活而嚮往現代化的生活。創作的常識告訴我,對於這兩種狀態 ,在對照表現時,不可能平均篇幅的表現。那麼,哪一頭應該作為重點呢?如果作為新聞,我認為應當以表現面向未來新的一代為重點。但我還是選擇了以老一代的鄂倫春人作為表現主體,年輕一代作為輔助對照。主要是基於以下幾點考慮:第一,老一代的生活將要消失,因此紀錄老一代更有珍貴性,而紀錄片有義務把行將消失的東西紀錄下來;第二,我個人也對民族傳統的生活與文化有天然的興趣。
到這一步,我的思路從最初的簡單的想表現這個民族的民俗風情,深入到表現這個民族所面臨的變遷和矛盾。再進一步想,表現鄂倫春民族在時代裏的變化,也不能是表面的紀錄變化,應在更深層次上,進入精神和文化的層面。鄂倫春民族的文化傳統、文化精神包括很多方面,但我選擇哪個方面?哪個角度呢?最後,決定表現老一輩鄂倫春人敬畏自然的精神。很多觀眾大概會認為,狩獵民族是獵殺動物,那就是破壞自然。但實際上他們是敬畏自然,他們狩獵像農人種地,取得衣食,同時也保持了自然的循環,他們絕不會像商業社會一般貪婪無休止地狩獵。比如,鄂倫春民族從不打懷孕的鹿,多年來,他們也從來不因篝火而造成山林火災。他們居無定所的遊獵方式也使他們的打獵不至於造成局部環境失衡。
事實上,選定敬畏自然這樣的主題,我有一個考慮:影片要有當代視角,要與今天的社會現實相對照、相呼應。主題要具有普世價值。那麼,哪些東西是今天人類最關心的課題呢?我想,今天全人類最關心的問題之一正是環境問題,是人與自然的關係問題。這個“敬畏自然”的主題恰恰是我們社會所面臨的重要課題,能夠與今天的人類生活達到很好的對接——人類不可能不索取,索取是必然的,但是索取一定要在平衡的基礎上進行良性的循環,這才是正確的發展道路。
紀錄片拍出來,不是為了放到博物館,而是要傳播,讓今天的觀眾看到片子有所觸動、聯想,只有這樣才能使觀眾産生共鳴。
因此,《最後的山神》的創作過程,我最大的體會就是題材本身是客觀存在的,但紀錄片創作者一定要主動去開掘影片的主題。同一個題材,可以開掘出的主題會有很多種。《最後的山神》不是重大前沿題材,但這部片子之所以能有幸在國際上獲獎,受到廣泛的好評,我認為最根本的原因正是影片的主題——影片所表現的生活是邊緣的、陌生化的,但是影片表現的主題並不邊緣,而具有普世價值,它與全人類面臨的困惑的命題相關。影片的主題表達超越了題材本身的紀錄。換句話説,就是生活是原始的,主題是當代的,生活是昨天的,主題是今天的。
當然,紀錄片的創作,實際上是一個動態的對於生活的認識、學習、思考的過程。思考的階段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不同,對影片題材的理解和把握也不同。題材僅僅是材料,是開掘主題的材料,是一塊未雕琢的石頭。創作者最重要的工作是對於生活的認識、思考,提煉主題,表達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