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美國東北部新罕布什爾州一片濃密的森林中有一座小木屋……傳説中名叫“故居”的房子應該待的地方麼。那地方美得……套用攝像曉鵬話糙理不糙的話——“這他媽是人住的地方嗎!!”翻譯成英文應該是…… “真他媽fucking beautiful!”
我第一次前往是2007年夏天和梁林的外孫女于葵夫婦同行。我們沿新英格蘭地區一路向北行駛,進入新罕布什爾州森林後,GPS迷失在叢林中……
終於見到我們通過無數電子郵件的費赫莉Holly,費正清的女兒,她説,噢,沒關係,這附近幾處住的都是我的cousin (表姐妹,表兄妹)。好嘛,這一大片山頭!于葵的先生倪震當即為此處命名:費家坳。
其實需要糾正一下,正確説法,費家坳不姓費,這是費正清的老丈人費慰梅的父親Cannon博士家族(譯作:坎農)當年留下的房産。
坎農博士是當年哈佛大學醫學院著名教授,一位偉大的生理學家,按費正清的回憶,全世界的科學家都知道他。坎農家育有四女一子:費慰梅是家裏的長女。坎農家的家風是鼓勵女兒們志在四方。此傳統根深蒂固源於她們酷愛旅行的作家母親,若干年後,坎農家的三女兒瑪麗安寫了一本書,Snatched from Oblivion , (就翻作“拾遺”吧)。書的序言會讓你十分神往這個可愛的家族——當年,孩子的媽媽嫁給坎農博士後住在波士頓,母親每週會給住在美國中部的外祖母寫信,從不間斷。有一年聖誕節,全家收到外祖母一份特殊的禮物,外祖母將母親多年寫給她的信中那些新鮮有趣的內容用漂亮的信紙摘抄整理,作好封面,第一章就是:拾遺。現在外孫女用同一標題續寫家族故事。
關於送女兒志在四方,瑪麗安寫到,我的二姐17歲時,母親認為她應該離開父母的羽翼去經歷一些磨練了。她去到土耳其,當時她是班上唯一的金髮女孩。大姐威爾瑪(就是費慰梅)16歲時送去墨西哥學習藝術。而我的小妹妹海倫,後來去斯坦福讀書時,(斯坦福在美國的西海岸,他們住的哈佛在美國東海岸)我媽媽的一位朋友聽説後説,哇,你真勇敢啊,把女兒送到加利福尼亞去了!他們不知道,我,馬上就要被送到中國。
這可不是在今天,是個人都恨不能雲遊他鄉。上個世紀初的世界,我想唯有真真正正有見地學識之人才能有如胸懷。譬如我們都知道的林徽因的父親,在20年代出遊歐洲之際,帶著自己年僅16歲的女兒,告訴她,攜汝同行,目的有三:其一,要你多觀察諸國事務增長見識;其二,要你近我身旁,領略我的胸次懷抱;其三,要你暫時離開家庭瑣碎生活,才能擴大眼光,養成將來改良社會的見解與能力……記得曾經一位瑞典外交官告訴我,他在1978年作為第一批外國留學生來到剛剛開放的中國,當時就讀山東大學,八人的宿舍中,住進了他這麼一位稀罕的老外,他的同學們被告知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很快他意識到在山東留學他的中文發音將帶有濃重的山東口味後,他轉學到了北京。當年每個假期他選擇坐火車的硬座在中國旅遊,他的每次出現都讓這節車廂一片歡騰,他在車廂給家人寫的信被全車廂的人當做神奇之物傳看了一遍…… 我耳朵聽著這些神奇的故事,腦子就在想……總是會有一些人在一片混沌之中,表現出卓爾不群的眼光膽識和行動力。
説遠了。
當年坎農家的三女兒瑪麗安從哈佛女校畢業,被認為有繪畫天賦的她當即被母親認為應該送往東方去學習中國藝術。一個重要原因是當時大姐威爾瑪已經在兩年前去往中國在那完婚。(注:威爾瑪就是費慰梅,她和費正清這兩個中文名字是他們日後在中國結識梁林夫婦後,給他們起的。)瑪麗安1934年來到中國,在北平,她住在姐姐姐夫家中。
在北京四合院舉行婚禮的費正清費慰梅夫婦
瑪麗安和姐姐費慰梅三十年代在北平
她在書中給我們描繪了在北平姐姐姐夫家一個典型的早晨的印象——
“每天早上,正清,一位高個子金髮的傢伙煞有介事地穿著中式的長棉袍,隨時在院子的那頭開始他的中文學習,他被寫滿中文單字和句子的卡片包圍,他正向著這個難以置信的語言發起總攻。我姐姐,一位藝術史學家,則在另一間屋子中擺弄他的唐朝拓片,她想將它們復原。而我,則坐在餐廳,對著四合院,向我的藤老師學習中國畫。”
費正清
“伴隨著許許多多的微笑和許許多多鼓勵的語言‘好’,和一點‘不好’,還有一些‘好不好?’我們的上課開始了。藤老師教我如何握住毛筆——要始終和紙成直角,如何研磨——要始終順時針方向,如何蘸筆,每一筆下去如何讓墨跡準確到位。在我看來,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即便是古典芭蕾也會不像中國山水畫有這般嚴格精確的畫法指令,但在最後呈現的結果上卻如此的不著痕跡,而且所有的筆劃後面都蘊藏深刻的哲學含義,這些都是藤老師急於傳遞給我的。……由於我進步比較快,滕老師將我領進這項古老藝術的門檻之後開始教我更多的繪畫技巧,畫李樹花開,畫春季的牡丹,冬雨中的深山,滄桑的松柏,銀杏樹,石縫中奔流的小溪,風中的翠竹……在中國畫裏,每一項內容都有它嚴格的繪畫語匯。完成一幅中國畫好像在用毛筆構建一首和諧的交響樂章。……至此以後,儘管對於藝術我始終是一位門外行,但我觀察中國畫的視角開始有了變化;我深知它的每一筆都有其獨特的寓意,好比那些宋朝遺留下來的中國畫卷軸,謀篇佈局不亞於一場宏偉的建築設計規劃。”
姐妹倆都有繪畫天賦.姐姐費慰梅是一位藝術史學家.她喜愛水彩畫,這些是費慰梅當年在北平留下的作品
妹妹瑪麗安在短暫的中國行中間,潛心學習中國畫.2007年秋天,我們的攝製組在波士頓的哈佛大學見到了已經九十多歲的坎農家的三女兒瑪麗安。
瑪麗安興奮地給我們回憶七十多年前她的中國行,衚同叫賣的小販, 街頭雜耍的藝人,戲院裏拋遞的熱毛巾,還有包廂裏殼瓜子隨地吐著殼的看客....她告訴我當時她住在四合院中,説完又問,那些四合院還在嗎?她見過她姐姐姐夫最好的中國朋友梁思成、林徽因,她是那麼的美……臨走時,瑪麗安送給我一本她撰寫的圖文並茂的小人書,書名叫《三寶》,關於一個農村孩子到大城市北平後的曆險故事。這是瑪麗安七十年前旅行中國的記憶。
書中的插圖全是瑪麗安自己畫的!很有豐子愷的風格吧。做出版的朋友,不知這本書是否可以在中國翻譯出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