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監會主席郭樹清的一句發問“IPO不審行不行？”在資本市場上引起了廣泛的好評，投資者從中看到了管理部門放鬆對市場行政管制的政策趨向，IPO的審核制改為註冊制後，所有的企業，只要合乎證券法規，都有資格進入資本市場，從而使市場更好地成為優質資源的培育場所。但是，在最近發生的由歸真堂向證監會申請IPO所引起的風波中，以一批名人向證監會上書為標誌，實際上出現了希望利用審核制的力量來阻止一個企業上市的傾向。這一事件向我們提出了一個現實的問題，假如現在IPO審核制已經取消，那麼我們又拿什麼來阻擋歸真堂這樣一個已被名人們認定為缺乏道德的企業的上市步伐？

　　歸真堂所從事的“活熊取膽”業務，牽涉到了動物倫理的深刻話題，人類在蒙昧時代從我們現在一般認定的動物中分離出來，成為地球的主宰，也取得了對地球上其他動物的生殺大權。世界進化到現代文明，人類開始産生了自我反省，要求善待地球上的一切生物，動物福利主義也隨之産生。歸真堂以“活熊取膽”製作的藥品，據説對人類的某些病症有特殊的療效，但由於製作過程直接面對動物，其手法太過殘忍，因此為動物保護主義者所不能忍受。也許歸真堂以此業務得到了經濟利益，但這項業務背離了現代文明所應該奉行的動物關愛的道德，則幾乎是沒有爭議的。

　　問題在於，儘管人類社會已經確立了現代文明，其中包括對動物的友愛，但人類的基本生存原理並沒有出現改變，人依舊需要利用地球提供的資源來維持自我的生存，這其中自然包括了對其他動物的利用，歸真堂也正是因此而成為一個可以合法經營的企業。國家工商行政管理機關在准許其進行企業登記時，所依據的是國家的法律，而不是動物保護主義者提倡的道德，那麼，當它提出IPO申請時，證監會對其進行審核所依據的自然也是國家有關IPO的法律而不是動物保護主義者提倡的道德。當然，我國目前的IPO審核制，除了依據《證券法》、《公司法》之外，另外還有諸多成文的或者不成文的政策條文，甚至一些潛規則，但現行的IPO審核制也正是在這一點上飽受批評。

　　很顯然，囿于現實的功利需要，我們還不可能將歸真堂這種缺乏道德的企業取締，但是，我們又希望歸真堂只能蜷縮在某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裏，不要來到市場的前臺撩揚人們的神經。在反對歸真堂IPO的人士看來，資本市場似乎是一個道德高尚的場所，進入市場的人個個都是謙謙君子，而歸真堂的出現就是對這種高尚道德的褻瀆。然而，資本來到世間，無休止地追逐利潤就是它的本性，當然，這種追逐如果沒有約束，常常會出現惡性競爭乃至侵害消費者利益的行為，因此，我們又給市場設置了法律的約束。對於一個企業來説，它的社會責任就是遵守法律，而不應該在法律之外再外加充滿彈性、見仁見智的道德約束。對於歸真堂來説，無論它的日常經營還是IPO申請，我們要追問它的就是它是否觸犯了國家的法律，而不是某種道德。

　　對一種市場行為，不是用法律來衡量，而是將其置於道德的天平上拷問，這只能表明我們的市場經濟意識還沒有完全確立，而將這種訴求上交至權力部門，期望以權力的力量來實現自己的意志，這更與市場經濟的要義相差甚遠。資本市場之所以需要取消IPO的審核制，關鍵就在於這種行政審批權力干擾、扭曲了市場，當證監會利用審核權對歸真堂的申請否定的時候，那些上書證監會的名人一定會感到滿意，但這其實是加大了權力在市場中的權重，也給反對取消IPO審核制的意見提供了某種口實。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歸真堂的上市申請就是必須通過的。但是，行使對歸真堂的否決權，這種權力最終應當歸於市場，而不是權力，這也正是目前的證監會在努力的方向。一個人在現實生活中厭惡歸真堂這樣的企業，不僅可以不買它的股票，而且可以拒絕消費它的産品，但現代法律社會的一個要義是，你可以要求自己這樣做，卻不能要求別人也一定必須像你這樣做。因此，對於歸真堂的此次事件，我們應該回到法律的層面來討論問題，而不是以一個面目不清、永無公認標準的道德概念來展開爭議。

　　（環球時報，2012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