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將延續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基調。不過，有別於今年以控通脹為首要任務，明年穩增長的目標將得以提升

　　財新《新世紀》記者 王長勇 于海榮

　　按慣例，每年12月初前後召開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決定下一年的宏觀經濟政策和目標。今年也不會例外。國慶節過後，為會議起草文件的工作小組即集中封閉。

　　財新《新世紀》多方了解，2012年中國的宏觀經濟政策，將延續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基調不變。不過，有別於今年以控通脹為首要任務，明年穩增長的目標將得以提升。

　　高層的表態也印證了這一點。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東亞領導人系列會議上指出，當前，國際金融危機深層次影響仍在發展。要繼續把應對國際金融危機作為當務之急。各國應根據本國情況實施適當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提振市場信心，努力促進經濟健康穩定增長。

　　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也在11月21日舉行的第22屆中美商貿聯委會上表示，當前全球經濟形勢依然嚴峻，確保經濟復蘇是壓倒一切的任務，不平衡的復蘇比平衡的衰退要好。

　　雖然明年的宏觀調控的基調維持不變，但政策內容會有所不同。財政政策在繼續發行赤字、擴張政府支出的同時，輔之以結構性減稅措施，推動經濟增長由政策刺激向自主增長轉變。

　　貨幣政策由此前交替使用數量和價格工具緊縮為主，將調整為“合理運用利率等價格調控手段，調節資金需求和投資儲蓄行為，管理通脹預期”；信貸總量在“合理適度增長”前提下優化投放結構，保證重點在建、續建項目的資金需要。加強信貸政策與産業政策的協調配合，加大對農業、小微企業、保障性安居工程的投放力度。

　　往年，中央都是在經濟工作會議上才確定宏觀政策基調，而明年的基調在今年三季度經濟增長回落到9.1%後即基本確定。國務院決定對宏觀政策“適時適度進行預調微調”，政策目標為“鞏固經濟平穩較快發展的良好勢頭”。

　　財政部官員11月10日在第18屆亞太經合組織(APEC)財長會議上透露，明年將繼續採取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而央行11月16日發佈的三季度貨幣政策執行報告，也明確提出“明年將繼續實施穩健的貨幣政策”。

　　決策層沒有拘泥于既定的議事程序，而是在複雜的經濟形勢前增加了更多的政策彈性。在10月宏觀經濟數據出臺，物價總水平回落至5.5%，並預期在年末將回落至4%的調控目標後，以穩增長為目標的宏觀政策鬆動便陸續展開，經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確認後，便可從容引導經濟增長平滑過渡到明年。

　　“政府希望經濟增長速度回落，但也不希望幅度太大。”多位政策研究人士認為，明年臨近政府換屆，本屆政府不會讓經濟增速過低，但增速也不能太高，以免給下屆政府帶來壓力。“政府希望明年的經濟保持平穩增長，預計將維持在9%左右的水平。”

　　穩增長：內需為王

　　2011年的宏觀調控總體呈收緊狀態。前三季度中國經濟增速逐季回落，分別為9.7%、9.5%和9.1%，導致“中國經濟可能硬著陸”的看法盛行。悲觀者甚至認為四季度經濟增速會掉落至8%以下，明年一季度會繼續慣性下滑。

　　因近期歐債危機惡化，許多市場人士呼籲，應大幅放鬆宏觀調控，尤其是加大貨幣信貸投放，比如增加信貸額度，降低存款準備金率，下調利息，甚至再度啟動財政刺激。

　　渣打銀行大中華區研究主管王志浩告訴財新《新世紀》記者，明年世界經濟疲軟，外需明顯下降，不僅是中小企業，很多跨國公司和國有企業也遭遇訂單減少，客戶付款困難。國內房地産開發商推遲開工新項目，經濟增長放緩則有蔓延到全國的趨勢。“如果政策不變，到春節前經濟放緩會很明顯。”

　　高盛投資管理部中國副主席哈繼銘持不同看法。他説，歐債危機會影響到中國的出口，但程度比2008年前後小很多。最近幾個月中國對歐洲的出口增速依然在8%左右，對新興市場的出口增速在20%以上；出口對中國GDP的貢獻已降低，出口下降對就業和社會穩定的衝擊也小于過去。

　　“今年初因通脹壓力才收緊貨幣信貸，放鬆政策要看通脹目標是否實現，調整宏觀政策要權衡增長和通脹。”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外經部部長隆國強對財新《新世紀》記者説，中國的貿易順差在逐步縮小，現在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很小，這兩年中國經濟增長就是靠內需，不能以外需下降作為調整政策的主要依據。

　　他認為，明年最大的風險是房地産投資下降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保障房投資雖可以對沖水泥、鋼材等建材行業的下降，但對裝修、傢具等其他相關行業的影響小很多。“在全球通脹環境下，可適當提高對通脹的容忍度，穩增長的政策空間相應就大了。”

　　今年前三個季度經濟增長9.4%，固定資本形成和最終消費分別帶動GDP增長5.0個和4.5個百分點，貨物和服務凈出口拉低GDP增速0.1個百分點，內需拉動作用明顯增強。在外需對經濟增長貢獻為負、消費增長穩定的情況下，投資對中國經濟增長的貢獻愈加突出。

　　“明年的投資增速有可能回落。”中國投資協會會長張漢亞告訴財新《新世紀》記者，今年的投資增速較高，是因為投資有慣性，前兩年開工的項目正處於建設高峰期。從2010年開始，新開工項目數開始減少，到了明年下半年或者後年，投資下降才能顯現。不過，現在的情況和2008年不一樣。中小企業資金緊張，但大企業資金並不緊張，而且社會資金量比前幾年多很多。

　　張漢亞認為，信貸在最後兩個月可能還會放鬆一些，今年的新增信貸可能達到8萬億元。如果明年一季度保持穩定的增長，宏觀政策就不會大調整。但是，若明年一季度經濟快速下滑，就要儘快往上拉。“不然，到二季度數據出來後再調整政策，就來不及了。”

　　央行則表示樂觀。其三季度貨幣政策執行報告認為，經濟增長趨穩是主動調控的結果。中國經濟平穩增長的內在動力較強，有望繼續保持平穩較快發展。各地推動城鎮化、工業化和區域協調發展的熱情很高，消費擴張勢頭較好，服務業潛力巨大，經濟內生動力依然較強。

　　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逐漸回落的同時，經濟增長速度也隨之回落。“這僅是宏觀緊縮政策背景下週期性的回落，還是意味著中國中長期增長潛力的下降？”對此，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劉世錦在“2011財新峰會”上表示，中國的潛在增長率已經下降了。中國增長速度自然回落實際上是好事，是中國順利渡過了工業化高速增長的一個成功的標誌。

　　劉世錦認為，今後幾年中國的經濟將由高速增長轉入中速增長，中國將進入一個增長速度下臺階的時間窗口。預計明年的經濟增速比今年還會有所回落，明年還有潛力、也有可能保持8.5%左右的增長速度。他説，“還是要爭取讓臺階下的比較平滑、比較穩。所以，穩增長仍然是明年和今後幾年一個重要的政策目標。”

　　財政：赤字減稅並舉

　　作為穩增長的重要政策，明年繼續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財政赤字將繼續發行。今年中央財政預算赤字為7000億元，地方政府赤字為2000億元。國家發改委官員預計，明年中央財政赤字規模預計會維持這一水平，而地方政府赤字規模合計會有所增加。

　　2009年發行的2000億元三年期地方政府債券明年將全部到期，如果明年地方政府債務規模不變，則需發行4000億元地方政府債券。按《2009年地方政府債券預算管理辦法》的規定，地方政府債券到期後，如果屆時還本確實存在困難，可按一定比例發行1-5年期新債券，分年全部歸還。

　　今年10月17日，經國務院批准，上海市、浙江省、廣東省、深圳市開展地方政府自行發債試點。規定試點省(市)發行政府債券實行年度發行額管理，而發債規模限額由國務院批准。

　　11月17日，國務院常務會議原則通過預算法修正案(草案)，涉及“強化政府債務管理，防範財政風險”的內容，有望修正關於地方政府發債的條款，為地方政府自主發債確立法律依據。

　　國家信息中心預測部主任范劍平對財新《新世紀》記者説，明年可能有更多的東部地區自行發債，中西部由財政部代理，東部地區自行發債。地方政府債券的規模會逐步擴大，以承擔兩方面任務，一是地方債本身的借新還舊；二是償還一部分銀行貸款，把銀行貸款置換出來，逐漸在銀行和財政之間建立防火墻。地方政府債市場培育起來後，地方政府主要靠這個渠道融資。“現在是財政風險和銀行風險交織在一起。”

　　他認為，政府不但應實施結構性減稅，還應把企業的整體稅費減下來，必須轉變政府主導的經濟發展模式。

　　明年積極財政政策的微調，表現為赤字力度弱化後，減稅措施開始登臺。

　　近期政府出臺了多項結構性減稅措施。諸如在上海開展增值稅擴圍改革試點，提高增值稅營業稅起徵點，對金融機構與小微企業簽訂的借款合同免徵印花稅，免徵地方政府債券企業所得稅和個人所得稅，對鐵路建設債券利息收入減半徵收企業所得稅等。以上減稅政策雖然項目很多，但覆蓋範圍狹窄，減稅力度有限，稅負減少的規模佔總稅收的比重微乎其微。

　　貨幣：量松價緊

　　“政府提出對宏觀政策進行微調，而貨幣政策的微調需要特定的工具。”哈繼銘認為，貨幣政策微調一般是用匯率、利率等價格工具，針對某些部門或行業的放鬆不是微調，而是局部調整。10月信貸投放量再次大幅增加，這樣很容易調過頭，對未來的貨幣供應和通脹都會帶來很大的壓力。

　　另外，有些行業出現困難，可能正是因為這些行業是要被淘汰，該不該進行“微調”不是人為能準確把握的，應當讓市場來決定。

　　“明年的通脹水平還會比較高。”哈繼銘説，中國勞動力成本上升速度很快，最近油價和一些大宗商品價格又開始上揚。目前一年期存款利率3.5%，預計還會低於明年的通脹水平。因此，貨幣政策還應多運用一些價格型手段，將利率水平提高一些，同時適當下調存款準備金率。

　　2010年2月至今年10月，中國實際利率為負已持續21個月，負利率水平在高點時達3個百分點，直接後果是銀行存款“大搬家”。10月，人民幣存款凈下降2010億元，其中住戶存款凈下降7272億元。這樣的貨幣環境也是誘發溫州和鄂爾多斯民間借貸危機重要原因。

　　范劍平也認為，“應降低存款準備金率，同時適度加息。”今年以來，中國的貨幣政策其實一直都保持穩健，因前兩年信貸大幅擴張，今年市場有收緊的感覺，目前其實是適度的。在存款準備金率處於歷史高位的同時，一年期存款利率偏低，依然處於負利率狀態。

　　兩種貨幣政策工具配合使用，釋放出的信號既非放鬆，也非緊縮，是對前期較多用數量型工具、較少使用價格型工具的一個矯正，“只不過是要讓政策更加適合企業的需要。”范劍平稱。

　　“2012年二季度CPI同比有可能回落到3%以下。”安信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高善文對通脹走勢比較樂觀。他認為，隨著通脹回落的趨勢越來越明顯，與之相聯絡的緊縮政策的必要性在逐步下降。通脹高位反復的風險雖小，但也難以斷然排除，因此需要一段時間進行試探性的放鬆。

　　“中國的通脹問題基本解決。”王志浩更為樂觀，認為明年世界經濟疲軟，大宗商品價格將保持穩定甚至下降，而國內由於出口受到影響，工資上漲壓力減緩，加之春節後生豬供應增加，食品進入新的供應週期，通脹壓力繼續減弱，“預計明年全年CPI將降至2%左右”。

　　劉世錦則認為，中期通脹壓力仍然不能低估。因為目前的通脹有成本推動的特點，推動成本上升的因素包括勞動力成本上升、農産品和服務價格上升，這些因素是趨勢性的，也有一定的合理性。此外，一些受管制的能源産品價格需要調整，要給改革留出空間。“今後一段時間，可能還不得不被迫提高對較高物價水平的承受能力。”

　　央行保持著警惕，認為未來物價走勢仍有不確定性，一是當前物價仍在較高水平，尤其是在全球極度寬鬆的貨幣條件仍將持續、前兩年國內需求擴張較快的大環境下，通脹預期短期內難以輕易改變；二是目前經濟內在擴張的壓力依然存在。此外，中國勞動力成本、服務業及非貿易品價格等可能會有持續和剛性上升的過程，資源性産品價格也有待理順，這些因素都可能會加劇通脹預期，物價對總需求擴張的敏感性也會更強。

　　對於目前的貨幣供應量水平，央行三季度貨幣政策執行報告稱，總體看，2011年以來M2和M1增長逐季放緩，貨幣總量增速平穩回調，雖然M2增長速度依然沒有達到16%的年初預定目標，但考慮到今年以來表外理財等金融創新因素，當前實體經濟的實際貨幣條件仍保持適度合理水平。

　　央行報告透露的信息顯示，未來貨幣政策“微調”的內容是“貨幣信貸增長向常態水平回歸，與經濟平穩較快增長相適應”，而非市場期望的大幅放鬆。報告中“合理運用利率等價格調控手段，調節資金需求和投資儲蓄行為，管理通脹預期”的表述，表明未來一年不但不會考慮降息，而且明確向市場透露加息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財新《新世紀》記者李雨謙對此文亦有貢獻